这时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哥哥走过来,轻轻擦去她唇边的秽物,道:“这孩子日后便跟着我罢,我帮她安葬家人,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从那以后,她便跟在他的身边,起先他待她极好,让她吃了未吃过的餐食,穿了未穿过的衣裳。渐渐地,她知道他原是皇孙之尊,因为太后乱政才流落到这里。她仰起脸,问:“月痕能为公子做些什么?”
他看她一眼,道:“你可以在我前面保护我。”
“公子这等身份,也需要月痕的保护么?”
“自然需要。”
为这一句话,她自请修习武艺,终于成为他手下最得力的随从,他有危险,皆是她将他护在身后,即便他令她残害无辜,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她以为,只要足够拼命,他便能永远对她好。可当那份少女心思暴露在他面前,他便好像变了一个人,前一瞬还将她拢在怀里温存,下一瞬便把她踩到地上责打,喜怒之无常,令她几乎找不到当日那个白衣哥哥的影子。
其他随从说,他这是太看重她,要她再细致一些,不要惹他发怒。她将这句话记在心里,开始谨小慎微地侍奉,起先也好了一段时日,可当圣上开恩,将他召回京城,他竟比先前还暴虐几分。
偎在陶医师怀里,她拼命止住眼泪,却哭得愈发凶狠,似要将多年的委屈一起宣泄,最后却只挤出一句:“祝将军,一个人,当真会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么?”
“你说的从前,是多久的从前,不一样,又是怎样的不一样?”
“大约七年的光景,一个原本温文尔雅的人,为何会变得暴戾非常?”
“七年的光景,若不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不至让一个人有如此转变。兴许温文尔雅只是你的幻梦,那人原本便是凶恶之徒。”
祝将军声音不大,却如鼓点一般敲在她心上。她刚要说话,祝将军又道:“算起来,七年前的你也不过十一二岁,识人不清情有可原。”
“不是十一二岁,是五岁。”
月痕揪住褥子,心中那个身影变得愈发模糊。五岁时的她,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因为王爷给了自己衣食,便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五岁?”
说这话的是陶医师,她皱紧眉头,扣住她的手腕,道:“你说这人是女是男?”
“男子。”
扣在腕上的手瞬间紧了三分,陶医师道:“你今年多大,月事多久一次?”
“小人今年十八,月事……从来不曾有过。”
“这般痛苦,你……”
陶医师叹一口气,开始往她额上涂抹药膏,道:“军中没有这方面的药材,等下我给你开个方子,自己去药铺抓。”
“谢过陶医师。”
月痕闭紧双眼,不觉又抽泣起来。一旁的祝将军问道:“挨打多了,月事便会晚来么?我也不曾来过月事,可我极少挨打。”
陶医师动作一顿,道:“你才多大年纪,又整日修习武艺,没有月事便没有月事,过几年便有了。”
“原是这样,那月痕……”
“不该问的少问,实在想知道便去问苏融。刚好我要看她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你先出去罢。”
“哦。”
祝逢春松开月痕的手,行了两步,又道:“月痕,我知道你对那人有情,一时半刻放不下他,可他待你如此,你又何必自轻自贱?趁早放下,我护着你,你若想成婚,我也可为你择一位良人。”
月痕静默片刻,道:“谢将军一片好心,只是……”
“不用只是,我放一句话罢了,你若想听,我随时等你过来,你若不想听,便当这句话是耳旁风。”
祝逢春眨眨眼,走出里间,只见三个淮东女营的兵士杵在门口,道:“将军,方才那女子是谁,我们怎么不曾见过,是河东的么?”
祝逢春理了理衣袖,道:“不该问的少问,人家受伤,同你们有何干系?”
众兵士嘘了一声,其中席影道:“旁的我不清楚,只看到将军背着她进来。下回我受伤时,也要到你面前晃上一晃,让你背我去寻医师。”
“这有什么好攀比,你若想让我背,我此刻便能背你回住处。”
“那你便背。”
祝逢春摇了摇头,索性躬了躬身体,等她知难而退,不想她真趴了上来。罢了,她一连立了几次大功,背一背也无碍。
行至院中,不少人目瞪口呆地看她,她咬紧了牙,一路跑到门口,不巧撞倒一个人。她忙把席影放下,搀那人起来时,发现正是陶医师提到的苏融。被她撞了一下,苏融衣裳有些凌乱,冠子也歪了几分,他扶住她的手臂,道:“怎么走得这样急,撞疼了么?”
“我没事,你疼么?”
祝逢春帮他扶正冠子,中途碰到脸颊,那里瞬时浮起红晕。他理了理衣襟,道:“我也没事,你方才背的是什么人?”
“女营一个副都头,立了几次大功,见我背着人找陶医师,也想让我背她。”
苏融摇摇头,道:“女营兵士再珍贵,你也不好如此放纵,今日立功要你背她,明日又要什么?”
“哎呀,只这一次,席影,来跟苏医师道歉。”
席影走到苏融面前,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又对她道:“将军,我知道那女子是魏千云的随从,你待她再好,也不能忘了提防。”
“你如何得知?”
“这个么……”
席影将一件物事塞到她手上,随即便跑向远方。祝逢春看那物事,分明是月痕的腰牌,也不知她几时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