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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第1页)

过了很久,实在没有法子了,他看着院子里卢玉贞蹲在地上,用力地搓洗着。他推开窗户,叫了一声,“玉贞。”

卢玉贞抬眼看到是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到耳房里去了。

“我活该。”方维想着。

他站了一会,卢玉贞进来了,手里拿了块灰色的棉布,板着脸扔给他:“拿这个遮在上面,我不看。”

他把棉布抖了开来,正不知所以,卢玉贞过来用棉布在他腰里缠了一圈,打了个结,又蹲下身去解裤带。

冰冷粘腻的裤子从皮肤上扒了下来,即使带点羞耻,也还是快意。卢玉贞端了盆热水来,将帕子递到他右手里,低头道:“自己用水擦一擦吧,擦不干净要肿的。”又补了一句:“我不看。”

她转过身去,听见后面水盆里的水哗啦哗啦作响。过了一会,方维的声音道:“我洗好了。”

她把水端了回去,又把干净衣服拿过来,蹲下去,握着方维的一只脚踝。方维很配合地套了进去,卢玉贞往上提好了,在腰上系了个松松的活扣,又把灰色棉布从他腰里解了下来,迭放在一边,一言不发地走了。

卢玉贞在院子里洗完了褥子,晾了起来,夏日的热风里面飘飘摇摇。方维在屋里坐着,又看见厨房向上冒着炊烟。过了一会,卢玉贞端了碗进来,是一碗汤面,面汤里卧着一个荷包蛋。

她把碗放下,忽然看到头天晚上的粥,一动不动地放在那里,心里一股子火气差点按耐不住,咬咬牙问道:“粥怎么不喝也不跟我说。这样糟蹋东西。”

方维抬起眼来,看她脸色铁青,支支吾吾地道:“没胃口。”

卢玉贞问:“是我做的太难吃吗?”

方维惶急地摇头道:“不是。”他想了一想,勉强开口道:“我不敢喝。”

卢玉贞问:“为什么……”刚出口,她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又是心酸,又是好笑,笑了两声,看着方维道:“大傻子。”

方维窘迫得脸都快滴出血来,支支吾吾地道:“玉贞,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我没关系的。”

卢玉贞在他面前站着,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大人,为什么啊?”

方维抬起脸来,摇了摇头道:“玉贞,都叫你看见了,我也不想瞒着你。我们这样的人,不光是不能人道那么简单。我们……憋不住尿,会漏出来,越到老了越是厉害,那里会烂掉,气味难闻,钻心的疼,走不动路。我见过太多人死在这上面了,玉贞,我也一样,不会例外。”

他神色哀伤看着她,“刚你进来看见我收拾褥子那一眼,我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死了。”

卢玉贞蹲了下来,仰头看着他。方维往后蹭了蹭,卢玉贞握住了他的右手,笑道:“不就是伤疤吗,我也有啊,我有很多。“

她握着他的手,贴上她的脸:”我这半边缺两颗牙,是进院子里的时候被打掉的。”在脖子下面贴了一下,“这里有个勒痕,是有个贱男人,差点把我掐死。”又蹭了蹭肚子,“这里有很大一块烧伤的疤,是被人用烟袋锅烫出来的。”她看向方维,微笑道:“我身上这样的疤有一二十块,您要看吗?”

方维一脸震惊和不忍,摇了摇头道:“不要了,玉贞。”

卢玉贞道:“大人,您一直不愿意我看见那里,我就不看,没什么的。谁都愿意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活着,可是已经脏了臭了,咱们也得咬着牙过下去。别人拿我们不当人看,咱们自己得把自己当个人看啊。我也不瞒着您,头天我去了锦衣卫大狱,我已经看见全白是什么样子了,那种伤口我见过的。我回来之后,就在想这个能怎么缓解,查了许多医书,都没什么记载。您得相信我,我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就算不能,衣服什么的多洗一洗,洗的干干净净的,也能缓解一些,再做两个香包,也不费什么。”

她又笑了笑:“我什么死人、断手断脚、腐肉断骨的都见过了,要是因为这个不跟您好了,那也太有辱师门了是不是?”

方维点了点头道:“玉贞,你起来。”

他拉着她慢慢站起来,等她站定,他就倾身上前将她抱住了。他拥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她抚着他的背,安慰地一下一下拍着,像是母亲在安慰小娃娃。他们贴的很近,心跳和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方维在她耳边轻声地说:“玉贞,我心跳的好快。”

他们抱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卢玉贞低着头红着脸,猛然想起来什么,支支吾吾地道:“大人,我今天晚上能在您这儿睡吗?”

方维听了,脑子里轰轰作响,一时说不出话来。

卢玉贞连忙摇头道:“大人你别误会,只是您这边起夜,需要个人,不然……再没有多余的褥子了。”

驳复仇议

窗外晦暗不明,雨细细密密地落在院子里。

方维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头,坐下来看书。卢玉贞在床上,还没有醒。

她的头发用根头绳松松地系着,落在一边肩膀上,睡得很安静。睡眠荡涤了她的疲惫,她的脸又红润明澈起来,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方维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船舱里,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有那张躺在床上惨白的脸,那是被绝望和哀伤笼罩的卢玉贞。后来,他们坐着一艘船,飘飘荡荡地走到一起来了。

方维看得有点痴了,伸手过去,给她掖了掖被子。

卢玉贞却突然半睁开了眼睛,看到是他,迷迷瞪瞪地道:“大人,要不要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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