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昃顿了顿:“当年打完架留下的。”
楚休明追问:“什么架?”
旁人多嘴,听他们对话忍不住插一句:“自然是手刃邬如晦那厮,清理门楣之战。”
楚休明顿时闭嘴。
过了会儿,他绞尽脑汁才挑了个最无害的问题:“为什么画册里的休祲剑剑穗都这么花里胡哨?”
陆昃一笑:“休祲剑仙平日里穿的衣裳也十分花里胡哨,依我之见,太不稳重,不如我素净些好。”
楚休明兴致很高,陆昃便等他在山脚下随意逛逛,走着走着,发现前方人群正围成一团,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反正此地热闹多得是,并非每个热闹都要挤进去听上一听,陆昃原本想带着楚休明绕个道,没想到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什么!休祲剑仙要回来了?!”
楚休明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扭头看向陆昃。
陆昃摊摊手,无辜地道:“我不知情。”
楚休明松了口气:“应当是谣传。”
人群里也七嘴八舌地道:“每年都有人说休祲剑仙要回来,故事编得煞有介事,可剑仙大人连片影子都没有,尽是瞎说!”
那人仿佛成竹在胸:“这次是真的,我要是骗你们,天打雷劈!”
围观众人压根不信:“行,那你说道说道。”
那人压低声音:“我二叔是祭剑大典的侍剑弟子之一,今日刚好轮他值守侍奉。他说,破晓时分,天边滚着五彩朝霞,落在休祲剑身上如梦如幻,他瞧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就在这时,他亲耳听见半空中传来幽幽一声叹,亲眼瞧见休祲剑剑身一颤,竟是动了!天上地下,除了那一位,还有谁能请动休祲剑?”
比这精彩许多的传言,每个人都听过不少,因此还是没人相信:“嘁,万一是你二叔眼花了呢?”
那人也不急:“你们别不信,璇玑仙尊昨日一早就从一线天赶了回来,在休祲剑旁守了一天一夜,今日休祲剑动时,他也在场!他老人家总不会看错吧,仙尊那样稳重的一个人,瞧见休祲剑动时眼圈都红了,口中喃喃道,您终于肯回来了么,师父。”
那人抛下最后一枚筹码:“原本在闭关修炼的大明、破月二位也紧急出关,此时就坐镇在赤墀峰上,剑仙大人归来,这第一件事自然是来取剑哪。我们这些个人走大运咯,时隔百年,竟有机会见上休祲剑仙归来第一面!”
楚休明回头拽着陆昃就想跑。
陆昃原地站定不动:“休明,你急什么?”
楚休明焦急地压低声音:“你不是要躲着师兄师姐他们吗?”
陆昃似笑非笑:“别急,只要你不主动上前去出卖我,凭他们的本事,再炼五百年也认不出我来。”
楚休明“啊”了一声,紧紧盯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难、难道这不是你的本来面貌?”
陆昃揣起袖子悠悠然道:“自然,陆某论相貌也是天上地下一等一的风流倜傥。”
楚休明震惊。
陆昃反而将他拎走:“你不是想看休祲剑吗?走,去山顶。正巧我也想瞧瞧,休祲无事抽抽个什么劲。”
7
到底是个少年,楚休明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
他抬头仰望,只见赤墀峰直插云天,乃是他见过最高的山峰,比起白毛山的险峻荒凉,这座名山则通体呈烈焰般的赤红色,峰顶大雪压境,仅留下休祲剑四周一点翠,一道长长的阶梯自山脚起,直直通向最高。
这便是赤墀一名的由来。
阶梯两侧立有石塑,雕琢的是从古到今的传奇故事,工匠手艺精湛,单看石塑也栩栩如生,加上各式法器法阵助力后,吞云吐雾彩光灼灼,看起来更加震撼。
楚休明看什么都新奇,兴冲冲跑在前面,陆昃便不近不远地坠在他身后。
其实赤墀峰从很早之前就十分繁华,大多数石塑的年代也十分久远,尤其是仙门人士,很喜欢把徒弟带来观瞻先人风姿。
在守山人的精心修缮维护下,这道长长的阶梯与很多很多年前别无二般。
陆昃第一回来赤墀峰是在少年时,息机老剑仙带他游历四方,那老顽童自然不会错过此地。
第二回则是邬如晦年幼时,那会儿他刚被陆昃从魔窟里抱回来没多久。
不像楚休明这样整天没头没脑地傻乐,小小的邬如晦刚开始花了整整三年才说出第一句话,平日里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偶,空长一张漂亮可爱的小脸,若非必要,不言不语不动不笑,木得甚至有些渗人。
都说当年试剑大会,邬如晦年少一战成名,这般亮眼的事迹背后一定少不了十几年的勤学苦练与其师的大力栽培。
陆昃确实是花了十几年的心血,却不是为了栽培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继承衣钵,仅仅是为了将这孩子捂暖和一些,捂出点人的活气,捂了十几年,总算有成果了。
曾经谈起邬如晦,世人只知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却不知那个阴郁沉默的小崽子。
很多很多年以前,陆昃牵着邬如晦的小手一步步顺着赤墀峰长阶往上爬,只要那些他口若悬河讲出来的故事能有一句引得小如晦动一下神色,只要那些瑰丽的光华能有一缕落进小如晦冰冷的大眼睛,陆昃就会觉得很欣慰了。
如今赤墀峰景色依旧,眼前人却大不同了。
楚休明过了最初的那阵兴奋劲,终于想起还有自家师父这号人,他回头一找,发现陆昃负手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看起来像是在欣赏沿路的石塑,目光却空荡荡的,并不聚焦,仿佛落在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