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我,就连低级的能量吸收方式也没有了,你的生长速度会变得更慢吧。”安德烈摸摸祂脑袋,“沃瓦道斯,你能感知到准确的时间流逝吗?你来到这里多久啦?”
长大一些的蝾螈蜷了蜷爪子:“用矿的计时方式,是二十二年。”
安德烈一瞬恍惚。
原来已经二十二年。
他被困在陷落地中心,被埋葬在深深的雨林间。视线尽头唯有阻隔,唯有毒蔓——沃瓦道斯已经告诉他,这些藤蔓是四维遗骸污染的产物。
它们杀死纯粹三维的生物,又囚禁着一块块矿石,不允许其随意离开。
他已经整整四十二年,没有再见过凯恩斯。想来,哥哥已经年近六十——自己还能成功认出他吗?
安德烈不知道,在此刻丧失掉思考的勇气。
“我已经比当初厉害很多。”沃瓦道斯的声音拉他回神,小蝾螈说着,甩甩自己的尾巴,“安德烈,再有几年,我就能”
祂的话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温戈出现得遽然,水珠间掺杂进更加浓稠的雾气时,沃瓦道斯急速翻跃躲避,被毒刺扎伤了尾巴,也顾不得去管。
万幸,温戈的灰色巨瞳没有望向祂——那其中只倒映出安德烈。
祂深灰色的巨瞳酷似蛇类,森然凝聚间,安德烈甚至能感受到水雾如蟒身般缠裹而上。
它冰冷的,好似能洞穿一切。
一时间三者都没有开口,安德烈心跳得很快,不敢去看沃瓦道斯藏身自处。
良久,温戈开口。
“人类,”温戈居高临下,“你的品质有所下降。”
安德烈手心瞬间沁出汗来,他不清晰意识空间之外,温戈究竟能看到何种程度的自己——在陷落地,时间凝滞之中,他虽不需要进食或饮水,可被沃瓦道斯汲取的血液却补充得很缓慢,缺失的血液变作苍白的唇色。
“我在陷落地中心待了太久。”安德烈努力稳住声音,没有躲避温戈的直视,“您知道,人类是一种群居物种,我没法脱离乐园,生活太久。”
他说着,尝试增强自己言语的说服力,于是指向周遭的凝滞者们:“没有被选择的矿,在这里,也会慢慢退化成石头,或者碎成沙砾,不复存在。”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温戈眼瞳间翻涌起阴翳,对方扫倒了好几具人类残骸,云雾状触肢又团走了趴伏其上的清道夫,血肉骨骼间斑驳的伤口就短暂裸露出来,又被温戈的身躯卷入。
安德烈别无他法,只能等待。
直至检查完第三具尸骸后,温戈终于重新看向他:“我对矿还不太了解。”
主序者的声波如千米深湖,压得安德烈与沃瓦道斯都喘不上气,当重压彻底离开的一霎那,安德烈瘫倒在地,深深平复着呼吸。
下一瞬,浓稠水雾就渗透了他——安德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微微离开地面。
“已经签订契约的矿,也不应长久保存在缔契处,”温戈的声音隔水雾,显得很朦胧,“你提供了新的发现。现在,要将你送回聚居地,修复品质的时间已经不多。”
说话间,温戈已经携他脱离晦暗又可怖的区域,目之所及处由尸骸变作水雾,又化为缭乱的树荫,当被隐蔽的一切都不可视时,安德烈终于摆脱幽禁自己几十年的陷落地。
可惜,他还没能来得及同沃瓦道斯告别。
温戈不关心矿的怅然,也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祂穿越旷野,成为呜咽凛风送别的云雾,乐园的一切陌生又久违——安德烈注意到,比起离开时,外城的规模已经缩小许多。
很多曾是城市的区域,成为颓圮的废墟,或干脆被隔绝于新城墙防线之外,化作野外的一部分。外城杂乱纷繁,俯视间劣质霓虹闪烁雨中,这里依旧是人类唯一的庇护所。
而温戈居高临下,祂以逼近的云层高度穿迭,俯瞰目尘世间的众生。
“您快要进行维度跃迁了吗?”将到抵达时,安德烈轻声问。
“几年后。”温戈言简意赅,“留给你修复的时间已经不多。”
安德烈攥紧了手心。
温戈对这一切并不在意,祂随意放下安德烈,就像从前那只白色巨鸟带走他时那样。
脱离温戈身体的瞬间,安德烈就瘫软下去,狼狈地伏倒在地,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
伯格·比约克被放回乐园时,也类似如此吗?那他何以保持对温戈的虔诚?
无暇再思考这件事,安德烈抹了一把湿淋淋的眼睫,可还没来得及撑身爬起来,就有一双手递到他眼前。
安德烈本能地抬首,他在雨幕间,看见一双湖蓝色的眼瞳。
眼睛的主人瞧着二十出头,身材高大,体态挺拔。他穿着黑色军服——安德烈对这一身很熟悉,知道那属于城防所,他曾在父母身上无数次见过类似的制服。
它在四十余年的变迁里,稍有改版,却依旧本能地让安德烈感到亲近。
“城防所,外巡中尉兰斯。”兰斯俯下腰,声音平稳,“需要帮助吗?”
“我被带到城防所,当发现我的身份信息缺失后,我又被带去溪知。”安德烈说,“小时,溪知拥有乐园最核心的数据库,也是乐园中最大的秘密销毁中心我曾经隐晦地告诉过你,你的记忆已经被抹去,却依旧保留着销毁记录与纸质备份的习惯。”
他笑了笑:“你总是很谨慎。”
“时岑,”时明煦微微惊讶,“你有任何关于安德烈的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