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擡头望去。
“揽月阁,揽月阁是谁的地盘,不用我多言了吧。”忘忧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俩,又压低了几分声音,“真惹怒她了,明日雪尽大人回来了是要和你们算账的。你们也不想灰飞烟灭吧。”
男鬼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但碧云很有眼力劲,拉着他就匆匆忙忙隐入夜色中了。
忘忧轻吁了口气,擡头看向烟归。
她的面容隐在重重叠叠的花影中,清白月光泻在她身上,黑发烁着森森的光,红衣绝豔如烂漫山花,却染起一片能将世间癡心烧尽的不通人情。
他并不能看得很真切,但觉得陌生得十分分明。他的柳柳,去哪里了?
不见明烛(八)
经过了方才一场闹剧,揽月阁下的街道变得寂然,只余风声呜呜咽咽,携落满树繁花,又将满地白花高高抛起,任其在空中翻腾几轮后,再次沦落尘泥。
烟归支颐看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无趣,遂将窗户合上,慢腾腾地挪进了被窝。
不得不说雪尽真是财大气粗,生活精细得不行,这被榻绵软柔和,和肌肤几乎没什麽摩擦,蜷进去好似被一团轻柔的云包裹,温暖舒适,或许能和她当年在宫廷里的用度相提并论。房间里也熏着暖乎乎的沉水香,烟雾袅绕而上,清清淡淡,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味,清幽雅致,令人心神安宁。
她满足地闭上眼,酝酿睡意。
忽地,她听见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
继而是一道熟悉的远隔数年的声音从头顶清楚地落下,“明华,你想回去吗?”
烟归如遭雷殛,她有些慌张地睁开眼,茫然t四顾,房间密不透风,这里也落了雪尽的禁制,没有人能进来,没有任何传音术能穿透,可她还是听见了这如此熟悉的声音,这是天的声音,时隔一千多年,再次与它相会,她声音有些颤,“你,你是谁”
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华,你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
与此同时,案上那支蜡烛,本烁着深黄明亮的辉芒,在一阵阵无端升起的风的作用下,渐薄渐冉。
烟归已经知道了和天对抗的下场,她没有去制止它,心念电转,最后只冷冷道:“我不是明华。你认错人了。”
“是吗?可是你有明华所有的记忆,全部的经历啊。”
“那又怎样?你不也知道我的经历吗?难道你有我的记忆,你就是明华了”
室内黯淡无光,连窗户也禁闭,没有一丝光亮透入,烟归像是和谁较劲似的,并不挪动半分,既不重新点亮蜡烛,也不打开窗户,更遑论催动指环召唤雪尽。
她总是这般倔强,要一人抗下所有命运对她的诘问。
它说得慢悠悠的,带着胜者的气定神閑,带着对蝼蚁的鄙夷不屑,“记忆,决定了我们是谁,决定了你成为谁。”
“当你记起来这多年来的峥嵘岁月,你还甘心蜗居在一个废弃的小村子吗?你还甘心只做一个窝囊无能的柳烟归吗?”
那扇贵重的窗户在她耳边“砰”的碎裂开来,木屑银碎迅速炸开,滚落一地,偶有几片刮过烟归脸畔,留下惨烈的血痕。
清冷的月光穿透婆娑树影而来,洒在烟归木然的脸庞上。
她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眼角。
“你看见了吗?这外间长夜漫漫,不见辰光,这就是你未来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的路。”
烟归果真望向窗外,是的,她看见天幕阴惨沉闷,黑云压顶,稀薄月光渐渐被吞噬,光亮彻底消失,一如她的命运,波谲云诡,晦暗无望。
她异常平静,“你到底想要什麽”
“想要你认输。”
烟归倨傲地凝视着天际处的一处微弱亮点,那里不知是何处人家,里面又发生着怎样的故事……可人世万般,都和她没有丝毫关系,她还在负隅顽抗什麽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麻木地响起,“好啊,我认输了。你满意了吗?”
它冷冷发笑,似乎仍不满意,“是吗?你真的服气吗?你难道没有想撕开这天幕看看我的真面目吗?”
烟归顺着它的话摊开双手,讽刺地开口:“你看我现在还能和你抗衡吗?你想要什麽,拿去便是。”
“是不想,还是不能?”
烟归收回目光,淡淡道:“这重要吗?”
“我问你,是不想,还是不能?”
烟归最恨被人威逼利诱,她冷哼了一声,一把抓起窗边碎屑,朝虚空那团看不见的幻影重重掷去,而后负气似的说出了真心话,“好啊。既然你非要我说实话,那我就说了。”
“如果有机会,我会把你拉下来,狠狠踩在地上。你是什麽东西?你凭什麽主宰我的命运?你说你是天,难道天就一定对吗?我告诉你,莫说是区区千年,即便是一万年,数万年,我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就是恢複了记忆才有这般硬气,待七年后,你失去所有记忆,你还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你照样乖乖地认命。”
“是吗?你怕了?所以你才抹去我们的记忆,其实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吧,你要所有人向你俯首称臣,若稍有不从,你便让他们消失,唯有此,才能获得表面的顺从,表面的太平,才能维护你可怜可笑的秩序。”
雷声在此时从云巅之上滚滚而来,荒凉中凭空搅起风云,天地间似乎只有一个烟归,孤独默立原地,她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话语带着讥诮:“你又生气了?”
那道道金光遽然降下,不由分说,不可抵抗,劈落一树花如雨,劈开这方寂静天地,带着毁天灭地的悍然力道,向烟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