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家是两室,没有客厅,比她家的老房子还小,一个南屋一个北屋,南屋也不是正南,而是有点儿西南,所以下午,南屋温暖的阳光,都洒在一张照片身上,照片上的男孩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样子有点儿奇怪,但是长得特别特别像她姑父。
王多多就问她姑姑:
“这是谁?”
姑姑晚上还要出摊去卖糖葫芦,晚上冷,风大,她正对着镜子往脸上擦大宝,听见王多多的话,伸手从瓶子里挤一大坨扑在脸上,说:
“那我儿子,出生就有病,一辈子从来没下过床,去年一口痰没卡出来,没了。”
王多多都不知道她姑姑有儿子,她都不知道。
她就那么看着她,一时忘记收敛自己的震惊面孔。
“你们走的第二年我生的,你们都不知道。”
“孩子小时候,我们走南闯北的带他看病,也去找过你们家帮忙,但你妈没管。”
她继续说,继续擦雪花膏。
“你别看你姑父现在这样,对孩子可好了,可负责了,以前他是厂子里的技术大拿,业务骨干,为了儿子,什么都不干了,就专门陪着儿子,儿子在的时候,我俩再难也没当着孩子的面红过脸,红过眼睛。”
“所以有时候吧……”
姑姑停下手里的动作,去看她儿子的那张照片。
“他现在再混蛋,我也舍不得跟他离婚,你说这孩子长得跟他爸多像,有他爸在我跟前儿蹦跶,我就总觉得吧,好像也能看见我儿子老的样子……”
雪花膏没涂匀,在眼角那个地方,她发现了,凑近镜子继续涂抹。
“你别怨你姑父,这事儿也怨我,不应该一开始让他管你,我管就好了。”
王多多静静地看着姑姑说着自己的事儿,用说着别人的事儿的情绪,她突然有点儿明白她姑姑练的是什么的功了,练的是人间极苦,所以现在才能无所畏惧吧。
她姑姑说完,就推车去卖糖葫芦了,临走前嘱咐她早点儿睡。
王多多心里一直憋着难受,所以早早洗漱关灯,往床上爬,连窗帘也没拉。
这里的天黑得早,外面的路灯,透过干枯的枝杈,照亮姑姑的房间,当她躺在她弟弟躺了一辈子的床上,突然发现,就在床的正上方,那块天花板上,有一副画,画得白云,彩虹,太阳和雪人,王多多再也没忍住,放声大哭。
她从前不是经常哭的人,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坚强,而是从小养尊处优,确实没有遇到过什么惹哭她的事儿。但这三个月,她经历了太多,也慢慢在经历中摸清自己的脾气秉性,她一直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直到现在,她再也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哭得脑袋都疼了,才听见有人敲门,她以为是自己扰民了,连忙噤声开门,结果门外竟是于思野。
王多多的眼泪还没有擦干,张着嘴问道:“怎么是你?”
于思野又恢复了好状态,白衬衫,黑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茍,只是今晚,他给自己多加了一件毛呢外套,牛角扣子的灰色大衣。
“我来找你。”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姑告诉我的。”
“我姑?!”王多多没想到于思野和她姑能有什么联系。
“怎么,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