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姑父松了手,重新坐了回去。
王多多也坐了下来,她说:“姑父,听我姑说,你跟他爸妈很熟?”
他姑父喝了口汤。
“那您,应该也和于思佳很熟吧?”
他姑父只顾喝汤,连头都没抬。
“他……”王多多再三犹豫,终于还是问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姑父的勺子终于停了下来,再次抬t头,他姑父露出了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他花孔雀一样的姑父,此刻非常地认真,笃定,严肃,坚决,他说:
“多多啊,他就是因为救你死的。”
“你当时不是没看清吗?”姑父反问“我们看清了,就是他救的。”
说完,他把勺子扔进汤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从萍姐羊汤馆出来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雪,王多多没有再回到养老院,而是去了安平桥下。
安平桥下已经结冰了,此刻人迹罕至,路灯昏黄,王多多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白茫茫一片,也不觉得冷,只是觉得吵,就像15年前的那晚一样吵。
他的同学们刚长过栏杆那么高,全都按要求举着手电筒,一个挨一个的站在安平桥的两侧,嬉笑打闹着,她的校长和老师此刻都很焦急,根本没心情管理他们,厂领导的小轿车并没有按预计经过安平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超时了1个多小时了,是不是还要继续等下去,她温柔而年轻的女老师提议别等了,天气冷,而且孩子们都不耐烦了,但是校长说还是再等一等吧,既然都已经等了,那么中途放弃多可惜,厂子好不容易得了省里的表彰,他们厂办小学,说什么也要表示表示,只是夹道欢迎,不算过分,算给孩子们一个光荣的体验教育。
可孩子们早就站不住了,他们让夜晚的安平桥沸腾了起来。
那时候王多多淘得厉害,一个女孩儿,梳着短发,像个假小子,此刻,她正用手电筒怼着自己的脸照扮鬼,翻着白眼,嗓子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大家都冲着她惊悚地喊,鬼呀鬼呀,他们越喊,她越兴奋,她越兴奋,就越停不下来,她想让所有人都见识见识她这个恐怖的鬼,于是不断的冲到人群中,让他们见识,让他们叫喊,还有谁没见识,谁没叫喊,她就过去找谁,让他们害怕自己。
有害怕鬼的,自然就有反抗鬼的。
他们下意识地推开王多多,王多多就厚脸皮的冲上去,然后又被推开,同学们高喊着,走开走开,这该死的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是他们刚刚学会的成语,在安平桥上,学以致用。
终于,在一片混乱当中,有人的力气失了控制,把贴着桥栏杆的王多多推了下去。
发生的太突然了,王多多都没来得及叫喊,同学们也没来得及叫喊,那一片突然的安静,并没有马上按停沸腾的安平桥。
最先反映过来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生,用童音高喊道:
“老师!”
“王多多掉下去啦!”
老师和校长的脑袋终于同频共振了,他们同时冲了过去往下看,可桥下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月光洒在上面的一点点粼粼波光,也是,桥上都需要打着手电筒,怎么会指望桥下的能见度。
校长抢过旁边小朋友的手电筒就往下照,桥下的水面,确实不再平静,老师也大喊着让所有同学都往下照,于是所有的同学都冲到了王多多落水处的小小区域,瞬间,孩子挤着孩子,一层迭着一层。
校长又慌了,再有孩子掉下去怎么办,他又嘶喊着别挤了别挤了。
他矮胖的身体已经全身是汗,他一个人顾不了桥上和桥下,他不会游泳,不敢真的跳下去,他在厂办小学搞了几十年的教育事业,他觉得自己已经把一生都拿来奉献给学生们了,可人的本性却阻碍了他追求更崇高的壮举。
校长终究还是往桥下奔跑了起来。
等他气喘吁吁地连滚带爬跑到桥下的时候,王多多已经坐在岸边瑟瑟发抖了。
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游向远处,游在王多多震惊的眼神里。
还好人活着,没什么事儿。
校长把自己的呢子大衣披在王多多的身上,问她:“没事儿吧?”
王多多摇摇头。
“谁把你救上来的?”
她依然摇摇头。
校长费力的把王多多抱了起来,此刻有一位老师也冲了下来,校长马上问他上面的学生谁管呢,千万不能再出事儿了。
放心,他们已经全部上岸了,老师说。
上岸好,上岸了,就比什么都好。
你下次清醒一点
王多多站得久了,就快从人,变成雪人。
大雪无差别覆盖,公平对待所有与它相见恨晚的事物。
她都快忘了,下雪的时候其实不冷,甚至是暖的,它们盖在她身上,为她保温。
她没回于思野给他发来的短信,这么长时间,她想明白了一句话,叫欠钱的是大爷,他暗地里算计她,她明面上欠他钱,这公式换算来换算去,她觉得自己也不是毫无转机。
但她要努力,她小时候就听人唱过,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
在小学的走廊里,听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唱过,她后来给过他一根礼拜六冰激凌。
天彻底黑了下来,路灯也亮了。
王多多没有回姑姑家,因为她知道姑父今天要回去了,她在家,他们不方便说话,她给姑姑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要加班,然后去了洗浴中心过夜。
夜里,白晓给她打来电话,她迷迷糊糊的竟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