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得早,但崔家与戚家毕竟也是姻亲,时常有些往来。如今她修书,便是要为朔奴找一份后路。
朔奴跟了她这般久,虽说性子有些孤僻,可办事却是沉稳可靠。戚师师心想,也该给他找个合适的东家,好全了这主仆一场的恩情。
笔尖蘸了浓墨,落下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
即便心有不舍,她也不能将朔奴再留在戚家。
他们二人发生了那样的事,再将朔奴留于身边,着实太过于危险。
戚师师屏退左右侍人,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已将书信写好。
抬起头,窗外风雪不知何时间又下大了些。窗牖未掩紧,迎面一道冷风吹刮得她喉间发痒。
少女面色微白,攥着信纸轻咳了阵,微弯着身抿了口热茶。
薰笼的香气依旧燃着,汤婆子却散了热。一口热茶入肺腑,咳嗽声这才消停些。
飞檐碧瓦,过了少时,又覆上一片雪色。
天光黯淡了下来,不知不觉,一整日将要过去。
戚师师遥遥望去,忽然想起与朔奴相逢也是一个下雪天,只是那日的雪未曾有今日这般急、这样烈。她在侍女的陪同下撞入西市后街巷尾,撞入那一道清亮而倔强的眸光中。
少年身倒在血泊里,目光殷切,沾了血的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
那时候,他说。
他生来贫贱,可以将一条贱命交付于她。
他可以为了她,去死。
“轰隆”又一道电闪雷鸣,闷雷似鼓,戚师师攥着信笺的手一抖。
寝阁内一瞬间的明白如昼,她的眼前竟浮现一张脸。
朔奴那张,与裴俞章竟有几分相像的脸。
薄肩微颤,攥着书信的手指紧了紧,骨节之处,隐隐泛起一片青白。
犹豫良久。
终于,少女自小榻上站起身,走至烛火前。
她眼角挂着晶莹,低下头看了那火光片刻,抬手将书信放了上去。
原是写满了引荐的白纸墨字,此刻遇了火,只听“滋啦”一阵声响。戚师师抿了抿唇,烟煴的光影笼在她发白的面颊上,少时,案台前落了一片燃烬的粉灰。
她将灰烬拂净,撑开伞,只身走出瑶雪阁。
满院夜影沉沉,映着雪色浮光,顷刻便落了她满衫。
师师紧攥着伞柄,步履微快,朝一处而去。
今日茯香曾带人找寻过他。
他们几乎将整座戚府翻了个遍,都未搜寻到朔奴的踪迹。唯有戚师师知晓,朔奴自幼于街头流浪,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找到他。
片刻辗转,她来到戚家祠堂前。
轻手推开院门,少女拍了拍衣上落雪,微微屏住呼吸,朝着院落拐角处走去。
脚步落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果不其然,于月色下,于一片树影的荫蔽间,戚师师看见孑然跪在祠堂外的少年。
他一身紫衣,披垂着发,身形跪得笔直。
大雪漫天,伞绸都来不及遮蔽。朔奴却直愣愣地背对着她、跪在大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