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这附近村里,可有一位二十七八岁的杨姓女子,自幼长在白沟河边,多年前搬到它处,后来又回到此地。”
酒家沉思片晌,道:“客官问得太多,小人不太清楚。不过隔壁白水村里,有一位姓杨的寡妇,年岁与客官所言相差不多,客官若是找人,可以去问一问她。”
“寡妇?”
“这便说来话长了,她丈夫是个热心肠的,三年前做了民兵,不料竟死在戎狄手下,留她带着一个八岁的女孩,每天辛苦磨些豆腐,勉强填一填肚子。”
“我知道了,这位女子该去哪里找寻?”
“出门往东,走三里地光景,碰见一个女子,守着豆腐摊,带着孩子的便是。”
“谢了。”
祝逢春吃尽餐食,又要一斤熟肉包了,付了银钱,提着肉,一路望东走去,遥遥看见一处小摊,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几块豆腐。摊边坐着一个极瘦小的妇人,穿一件蓝色短打,用青巾裹着头发,躬着脊背,两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摊位。
等了一阵,一个四尺来高的女孩走了过来,递给妇人一只盖着破布的小篮,解开破布,篮里是一点腌菜,半块炊饼,一碗稀粥。
妇人问:“你吃了么?”
“我都吃饱了,娘快吃罢,吃饱了才有力气磨豆腐。”
妇人拿起炊饼,咬了一口,这时,女孩腹中传来咕声,妇人忙把炊饼塞到女孩手中,又把稀粥端到她面前。
祝逢春再也看不下去,拉着罗松走上前去,问:“杨婶,你这豆腐怎么卖,我们看这豆腐做得极好,想要尽数买下。”
妇人放下粥碗,遥遥望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不是这边的人罢,不沾亲不带故,为何要买我这么多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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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逢春走到这二人身边,蹲下身,把肉递了过去。肉香透过荷叶,散到两人鼻中,女孩伸手欲接,被妇人拍了一下,那妇人道:“什么人的东西都敢接,若是有蒙汗药怎么办?”
“你这人好不晓事,我们诚心帮你,你却张口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不清白,你们两个,原不是这边的人,却开口叫我杨婶,平白要买我的豆腐,又拿了些好肉出来,这般尴尬,哪里会是好人。”
“真是狗咬吕洞宾,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我若真有歹心,直接将你们打晕便是,哪里用得到蒙汗药?”
妇人搂住女孩,道:“看吧,这等泼皮,只要激两句便会露出马脚,日后不要和这等人说话,仔细被骗去挖了心肝。”
闻言,罗松五脏六腑都烧起火来,正要好生理论,却被祝逢春按住,她对那妇人道:“我这同伴是个粗人,杨婶休要怪罪。我二人来此,只是想问杨婶一件旧事,至于买豆腐、送肉,皆是看杨婶辛苦,想要帮上一帮。”
“我一个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旧事。”
“杨婶说笑了,王公有王公的旧事,百姓有百姓的旧事。我二人自河东军来,意欲查明二十年前戎狄屠村一事,这是我们的令牌。”
说着,祝逢春递了腰牌出去,因为刚升了副都指挥使,腰牌已是银质,妇人掂着亮白的物事,手渐渐颤抖起来,忙携了女孩一起跪下,道:“民妇无知,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宽恕则个!”
“杨婶不必多礼,也是我们思虑不周。”
她将二人扶起,又拿起地上的吃食,先给小的吃了,又对罗松道:“你去买些吃的,除了鲜食,还可再买些干食。”
“知道了,我这便去。”
待罗松离去,祝逢春收回令牌,道:“听说杨婶曾是桃花村人,可是实情?”
“民妇确是在桃花村出生,只是当时年岁尚小,能逃出生天已是万幸,哪里记得到许多细处。将军若想知道当年情况,可到村东寻一个姓冯的老人。”
“谢杨婶提点,我稍待片刻便过去。”
祝逢春攥住袖中荷包,道:“说起来,杨婶既已逃往它处,为何又要回到这里?两国交界之处,历来纷争频频,稍有不慎,战火便会烧到身上。”
“也是我一时t糊涂,想要来这边等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儿时玩伴,我和他同年出生,两家关系又近,自幼在一处玩闹,长辈还为我们定了亲事。后来戎狄南下,我被送到城里,他家里慢了一步,听说被掳到了北边。”
妇人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经年操劳,妇人声音变得粗粝,说起话来,像一万只寒鸦聒噪。祝逢春耐心听着,又将目光转向那位女孩,女孩虽矮瘦,却不显病态,脸蛋涂脂般红润,两个黑眼珠滴溜溜转着。
“杨婶等到那人了么?”
“天下之大,人和人分开了,哪里是说等就能等到的。十年前,我遇见一个男子,眉眼同他有几分相仿,又是个心热的人,索性和他成了亲。安安稳稳过了七年,他想做民兵,我拦不住,便由他去了,谁知这一去……”
妇人仰起脸,慢慢叹了口气,女孩拍拍她的肩膀,递去吃剩的熟肉,妇人轻咬一口,泪水滚将下来。
祝逢春立在一旁,等她神色稍定,道:“往事已矣,杨婶不必伤怀,过好日子才是要紧。”
“将军说的是,民妇一时失态,还请将军见谅。”
“人有喜怒哀乐,情之所至,顺其自然才是好的。”
祝逢春摆了摆手,此时罗松提着两个荷叶包过来,她便招呼这母女二人吃饭。待她们吃到一半,她问:“杨婶正当壮年,为人又踏实肯干,可曾想过另择一位夫婿,也好有个一起养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