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医师莫气,唐越虽受了些小伤,却也拿了西面的第三,这等成绩,应当不算逞凶斗狠。再者说,当日陶医师所言,是要我珍惜身体,把武艺用在战场,而今已在战场之上,受伤也好,战死也罢,皆是军中常事,陶医师莫要介怀。”
“你是医师还是我是医师,既要我来看伤,便该遵从医师的嘱咐,把那些伤啊死的话都收一收。”
陶医师白她一眼,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祝逢春忙开了一半,引她进去后,自己也跟了进去。四人皆在屋里,还未落座,心中便觉逼仄,席风起身道:“祝将军,陶医师既已到此,属下便先行告退,席影还在北门,再不过去,我怕她闹出事来。”
“你去罢,此番你和席影立了大功,待我禀报上去,定要三位主帅重赏你们。”
“什么大功不大功,皆是将军调遣有方。”
待席风退下,祝逢春小心揭开唐越的衣裳,只见她背上肩上皆有几处伤口,无伤口处,亦被盔甲压出许多青紫。
“这般严重,你是如何撑到此刻?”
“我只是不想枉担一个侍卫之名。”喝下那碗盐水,唐越比先前好了许多,便转头看着她,轻声道,“我虽是你的侍卫,却不曾为你做过任何事,许多人看我,都只当是你养了一个玩伴。”
“原是这样,倒是我耽误了你。”
想着两人一起入营,一起拜师,她便一直把她待在身边,不想竟掩盖了她的出众。论起功绩,她至少可做一名都头。
“你这样的本事,留在我身边确实有些埋没,不如回女营做一名都头,带着手下兵士做些事情出来,要那些长舌之人看看,我看重的人,原本便是最好的兵士。”
说完,祝逢春拍一下桌案,满心以为她会直接应下,不想她竟摇了摇头,道:“逢春,我情愿做你的侍卫,只是不想什么也不做。”
“你几时什么也不做了,前日对阵,你便杀了不少人,今日攻城,你又第三个登上城墙。”祝逢春揉揉她的头发,道,“心里有事,直接说出来便是,莫要胡思乱想。”
唐越点点头,陶医师看在眼里,笑道:“你身边的人,有几个不胡思乱想,偏你大大咧咧,什么都看不出来。”
“唐越胡思乱想便罢了,旁人有什么可胡思乱想?”
“这我如何得知,你自去问便是。刚好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出去罢,有人还在外面等你。”
“出去便出去,有事喊我。”
祝逢春走出屋子,果然看到苏融站在墙根。她还未及发问,苏融便捉了她的手,道:“天已晚了,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如登黄金台
祝逢春说了几个菜名,以为他要离开,不想他仍握着自己的手,没有半点动身的样子。刚要发问,便听他道:“东风,我没有胡思乱想过。为你做的所有,都出于我的本心,你的一切回应,我都欣然接受。
说这话时,他望着她的脸庞,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祝逢春握紧他的手,抬头看天边那弯月亮,天未全黑,月色正浅,仿佛随便一阵微风,就能将那抹银白吹散。
“我知道,你一向心甘情愿。”
许是因为祝家恩情,许是因为本性如此,他待她,一向如白雪待青山,覆在山上,护住漫山的草木,待春风拂过,又渗入泥土,融做清泉,滋润山间万物。
“苏融,所谓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人行一事,总要求些什么,劳作求的是温饱,行商求的是银钱,读书求的是功名,习武求的是杀敌,交友求的是肝胆相照,成家求的是恩爱圆满,行善求的是问心无愧。
“苏融,你待我好,求的是什么呢?莫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便要报恩,也有数不清的法子,未必要这般待我。”
苏融静默许久,道:“我对你好,只求一个心满意足。我自幼与你相伴,时至今日,你已是我最看重的人。你欢喜我便愉悦,你受伤我便心痛,你在军中崭露头角,我便日日都觉光荣,你在外面冲锋陷阵,我便时时提心吊胆。”
若说有所求,无非一个比翼连枝白头偕老,可她浑无此意,他不敢明说,只能一直守着,何况只要她一切安好,他那点心思算得了什么。自前世听闻她的死讯,他t便将自己低到了地里,不求功名利禄,不求秦欢晋爱,只求她平安顺遂。
前世惨象,他虽未亲历,却如亲历一般痛苦万分,是以直到今日,他都会担惊受怕,生怕哪日烹熟了羹饭,不知该送往何方[1]。
“在你眼里,我便这么重要么?”
她轻轻一笑,似有东风吹面而来。苏融双耳倏地热起来,便帮她捋了捋头发,道:“东风起而万物生,你不重要,天底下哪个人重要?”
“既是催生万物,为何独你一人放在心底?”
“想是因为东风解冻[2]。东风来时,第一个吹拂的便是苏融。”
祝逢春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你原本便是一池春水,哪里用得到解冻?罢了,莫再闲扯许多,你说东风解冻,我想起后面那句鱼上冰。苏大厨,今晚我能吃上鱼肉么?”
苏融摇摇头,道:“今日攻城,许多店铺都未开张,只怕买不到鲜鱼,明日做给你吃。”
“可惜,明日午时,我要吃两条大鱼。”
“只要你吃得下,多少条都给你。”
苏融又握一下她的手,便向城外走去。积年下来,东风心里,他同样占着极高的位置,旁人如何努力,都走不到他的前面。
譬如徐子京,背上分明有伤,偏要佯装无事,来她面前闲谈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