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霖出院的这周周天,晚上凌晨三点时,唐栗又一次收到了付时正的短信。
又是一页书的照片,不过这次唐栗轻易就看出来了,她读过这个故事,王尔德的《自私的巨人》。
这一页是这篇故事的末尾,历经多年,巨人又见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小男孩,那孩子站在一颗开满白花的,有着金色树枝和银色果实的树下,而当巨人惊喜地跑过去时却发现他手上和脚上都是钉痕。
唐栗只回忆到这就被打断了,因为付时正紧接着又发来了一条短信。
【小区大门,我会一直等到你来。】
没多久,又补了一句,【只是想见你一面。】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唐栗试图睡觉但未果,起身穿衣服穿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甚至她只停顿了一两秒思考驱使自己的动机是什么就继续套上了毛衣。
虽然并没有得出结论,但可以排除一个显然的错误答案,那就是跟那句“只是想见你一面”毫无关系,要说的玄学一点的话,唐栗总觉得去了自己会得到些什么,这种感觉还伴随着一种轻微的轻松感,不过临出门前她还是没忘记带了把新的折迭刀。
天气寒冷,唐栗裹了件厚实的外套和一条薄绒围巾,可迎面扑来的风还是吹得她打了个颤,付时正则穿的单薄,看上去不怎么保暖的黑色连帽外套,坐在路边,微微弓背,低头翻着个本子。
唐栗走到他面前,站定,俯视着,扫过他苍白的脸和泛红的指尖,“看起来你心情不错。”
付时正仰头对上她的眼神,轻轻笑了笑,没答话,只说,“坐下吧,不会很久。”
唐栗刻意和他拉开了点距离坐下,这会是凌晨五点多,冬日太阳升起的晚,不过此刻天也有些微亮了,唐栗望着远处的天,将手缩进兜里,肩膀也微微缩紧着,是个无意识地将自己缩起的动作,代表着紧张或是寒冷,同时由于肩颈处一直紧绷着也不怎么舒适。
付时正并没有靠近,他只静静看着唐栗被围巾遮住大半的侧脸,以一种毫无侵略性的目光。
可唐栗厌烦他的一切,皱眉回望过去,“你应该知道我没理由见你,如果你是来求情的,那就不必浪费这个时间了。”
付时正古怪地笑了一下,将膝上素描本递了过来,“求情?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没早点意识到对你的感情,可那不是求情就能挽回的。”
唐栗听着他毫无愧意的话几乎差点就将那本子再扔回去,沉默着压下怒气哗啦啦翻了几页纸,几乎全是黑白色的蝴蝶铅绘,闭合翅膀休息的、展翅飞翔的、振翅欲飞的、残缺一半翅膀的、死亡陨落的等等各种姿势和形态的蝴蝶,还差几页纸就画满一整本了。
画是很漂亮,可唐栗无心欣赏,合上之后又递了回去,“什么意思?”
付时正仍挂着淡淡的笑,没接话而是又从兜里拿了个东西放在素描本上,“还有这个。”
一个金属u盘。
他手伸过来的时候带了阵风,卷着冷意和点点酒气,“照片电子版都在这里了,加上你那份,什么都没有了。”
唐栗将那小巧的东西收进手心里,冷冷道,“你真的很恶心。”
付时正偏头看着她笑,“那本册子上面的蝴蝶,原本是打算挑一只刻在你身上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用心的画,工具我都选好了,小刀太不好控制,缝衣针太细,圆规刚好,特别适合雕刻,不过,后来觉得,让它这么放着也挺好。”
唐栗几近憎恨地盯着付时正,她太清楚付时正的为人,所以知道付时正之前肯定是真的打算这么做的,她猛地站起身,“说完了吗?”
“谢谢你陪我过年。”付时正忽地无厘头的来了这么一句,说着也站起身,走近了两步唐栗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这会站着似乎都有些身形不稳,说完这虚情假意的话顿了顿,低头盯着唐栗看,眼神格外清明,“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付时正朝唐栗伸出手,摊开掌心,“把你的防身小刀给我吧。”他刻意把防身两个字咬的很重,但又不像是在嘲讽,说完又补了一句,“就当是,作为交换的礼物?”
唐栗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那把刀,跟之前那把很像,只不过更大了一点,两秒后它被放在付时正的手心中。
付时正没再说话,转身朝自己的车走过去,刚走出不远肋骨下方的伤口便隐隐作痛,他其实很能忍痛,只是这阵痛楚来得又急又凶,再加之身体的虚弱,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额上和后背顿时冒出了细小的汗珠,立刻试图站立有些困难,所以他只得沉默又狼狈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休息了一会。
身后的唐栗一动不动,甚至连见人突摔下意识向前的动作都没有。
整个世界都和他们一起沉默着,伴着浅淡的日光,唐栗望着他的后背,却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唐栗没看多久就转了身,毕竟气温太低,与其看付时正不如看看正在进行时的日出,饱和度极高的橙黄色破开云层缓慢上升,而她就这么伴着这光线往回走,微微扬起脸迎接这不算暖和的日光,经过第一个垃圾桶的时候顺手将那本碍事的画册丢了进去。
【“谁大胆伤害了你?”巨人吼道,“告诉我,我就去拿我的大刀,把他杀了。”
“不!”孩子答道,“这些,都是爱的伤痕啊。”
“你是谁?”巨人突然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敬畏,就在孩子面前跪了下来。
孩子对巨人微笑了,“你让我在你的花园里玩过一次。今天你就跟我去我的花园,那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