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频道的特有耳机深深嵌入耳朵里,戴上这个耳机,在谈话的时候他就听不见外面其他多余的声音。
但是他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脑海里时而出现支配者庞大而狰狞的身躯,时而是女孩姣好的面容,像是沙子和海水浮浮沉沉,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交织错杂,如色调凌乱的调色盘。
那个声音对他说:无论是支配者的出现,还是别的什么,都在意料之中。
那么“薇儿”也是虚假的吗?
那个声音答道:这都是为了活下去啊。
你不知道吗?为了活下去,人类什么都做得出来。
记得吗?那些难民为了博取士兵的护送,把自己的妻女像娼妓一样卖到军队里忍受虐待,眼睁睁看着骨肉至亲的惨剧上演;就这样他们也能装作熟视无睹。
为了不被你枪毙杀死,他们也能吃下同类的血肉。
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人类编织出无数以假乱真的谎言,可以蒙住自己的眼睛耳朵装作瞎子聋子,丢掉良知扮演文明的野兽。
用柔软的外形,卑微的语言祈求强者的保护;然后又凭借着强者的庇佑,去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时刻防止着弱者的反扑和上位,弱小的人再把内心的邪恶毒液喷射在更弱小的事物身上。
所谓宇宙的文明,就是一场盛大的恃强凌弱。
文明是真正的世界之癌,智慧是生灵间游走的病毒;在作为蓝星文明代表的人类身上有这种丑陋的特质,也符合我们对于文明的判断。
在漆黑的黑暗里,似乎有谁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她的乖巧天真是表演,是害怕再次被你杀死,所做的伪装。”
“表演……表演?”
“当然,她的情绪不过是表演出来的,我们周围都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他们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演出来。
“蝴蝶”可以在你下杀手之前示弱卖惨,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和人类相近的皮囊而已;她知道的,这样的外表和言行举止,最能勾起你的恻隐之心,好得到苟活的机会。
从这个角度看,去杀死她,把她的血肉骨头,精神意志都碾成粉末;不是为了神明,道义和他人,就当是为了自己,受到欺骗的愤怒,如何?
用我们的愤怒,去把这个肮脏丑陋至极的世界,都燃烧殆尽。
丑陋的世界?
楚斩雨眨了眨眼。
“不,你错了。”楚斩雨自言自语,反驳自己内心的声音,像个小孩子跳起来反抗大人的斥责:“驱使这个世界向前进的,始终是人们的善意,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世界上真的全都是丑陋的人……”
那么不需要什么序神,异潮的文明早就不复存在了。
这世界上,的确有一些腐败的人,但是那就像一筐番茄里,总会有那么有一两颗腐烂的果实一样。
很正常的现象,不能因为这一两颗腐烂的存在,就以偏概全认为全部都是腐烂的,进而去厌恶所有;更何况,竭尽全力地活下去,本来就是生物的本能。
通讯频道里,联络员机械冰冷地报告着这半个小时内的人员伤亡,变异情况,一串串数字在屏幕上跃动,在楚斩雨蓝色的虹膜里轻轻扭曲着。
“仅仅是死去的人数,就已经达到五位数了,这还只是平民的伤亡。”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怎么能为了物似人形的恶魔,去辜负众人的信任呢?”
“你看似孤身一人,但只要呼唤你的千军万马;它们都在等待你的杀意和决断,一声令下,就一拥而上把她撕成碎片。”
看看你乘坐的舰艇下方吧,那里已经尸山尸海,那么多人因她而死呢……骁勇善战的士兵被她变成了怪物,掉过头来撕咬他们曾经守护过的人。
她自己也说过的,这个温柔的世界不喜欢她,因为从来没有人期待她的诞生;事实也是如此,现在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她的死亡,而你正是被推举出来,执行死刑的人。
“我没有……选择的机会吗?”
楚斩雨幽深的内心不再传来空谷般的阵阵回响,他无法在其中再获得人生的答案。
但是很快他犹豫的心就冷淡了下来,也许得益于那支强力镇静剂,他心中再怎么波涛汹涌,脸上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漠然。
他在药物的影响下,把那个女孩的生命和其他人的安危拿到天秤上。
天秤很显然倾斜向另一方。
而且,这是由我的优柔寡断开启的悲剧,必须用她的死亡来告慰在天之灵。
那个女孩温柔天真的笑容,相比起亿万人的生死哀歌,还是显得太过渺小了;楚斩雨在敦涅尔克上已经心软犯过一次错误,他心知绝不能在这里被私情绊倒。
那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没有犹豫。
楚斩雨摇摇头:“我不会心慈手软,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人生怎么选,都有遗憾,可是更遗憾的是:我们永远都无法停止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