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苑正房。
抬眼看着自家那坐在上梨花木椅上、正不停用茶碗盖、在撇着青釉瓷茶盏内茶叶的自家小姐,相伴多年、熟知其动作习惯秉性的王香草,把将要劝说的话语,在自己心里来回掂量了好几遍,这才开腔言道:“大娘子!容老奴今日托大一回!这香樱丫头,也属实是个爱碎嘴子挑拨是非的,眼下给打了也好!您切勿因了此事,就与相爷生出嫌隙来。依老奴来看,相爷今日如此行事定夺,是一力要压下此事,给大娘子您做足脸面的!大娘子当顾念相爷对您的周全和疼惜才是!且相爷才刚,既是唤了燕管家亲自过来与大娘子交待,自是将您放在心里的”
“香草”南静月语带哭腔,反倒是把王妈妈吓了一跳,心都漏跳了半拍,立即再近前了半步伺候着。“我又不是个傻的,又岂能不知,他今日,到底还是在与我做脸呢!只是我每每一想到,他宁可对着书房里那幅褪色的先夫人画像,也不肯来看顾我又时常唤了香枝、香叶两个,去他那书房里伺候他偏生的,他但凡与我置气,便打人传话说去姨娘屋里歇着今日乃是十五按惯例当在我院里安置的他却一边厢压着事情与我做着脸,一边厢却是丝毫不顾及我这当家主母的身份,竟要去柳翠儿那个阴险的贱人那里难道那庶出的轩哥儿,还能贵重的过我这里、父亲亲自教导、赞许着日后必是大有可为的轶哥儿么那柳翠儿,更时常和吹雪院里,那似是妖怪托生、滑不溜丢的小贱人,合起伙来的算计我现如今还只因了一个、不知因何缘故被贬斥到这陇东平凉来的武德司司使、和那小贱人交好,便是连我这兰馨苑里的奴才们也要去前院观刑,她那吹雪院里却是无需惊扰不单是开了自己的私库贴补给她五百两白银,便是那官家登基之时赏赐的珊瑚笔架,都一并送给小贱人做脸那小贱人历来好生算计,便是倚着先夫人留下的嫁妆和铺子田产,也进项匪浅还能少了这五百两白银的贴补况她素来是个心黑的,用得着给她压惊么再有那出自城中金玉轩的簪,素来千金难求,且还是金掌柜之手制作的珊瑚簪香草你没听到燕管家说的话么用那一整块的翡翠、珊瑚、水晶或是象牙,制出簪头和针梃都连为一体的簪竟是红者如血、绿似翡翠的珊瑚簪各取一支我嫁与他为妻已有经年,替他操持着这无论是在东京、还是在平凉,都偌大家业的相府,给他打理着那些庄子、田地、别院,不至无有进项,又须得谨记着那些旧时同僚近日交好的人情,且先后为他相府诞下了二女一子我也不奢求他能待我、如待先夫人季玉柔那般深情,只图他知冷热,明情意,能时时体恤顾念着我的辛苦,能待我好、待我的诗姐儿、词姐儿和轶哥儿三个好诗姐儿和词姐儿也是这相府嫡女,也亦会偶有惊怕,却如何便不见他做足了慈父姿态,送上好的珊瑚笔架、簪和银两压惊呢叫我如何不心寒而我却仍须得为他思量,为他周全,仍须得做足了这份主母的慈爱,要为那小贱人定那上等的纱罗、制成那上好的衣衫相爷又何尝不知,燕映诺一向自恃是先夫人季玉柔所出,她那满心满眼里,又何曾有着我这继妻身份、日日夜夜都须得在她生母灵位前、执妾礼到死的相府主母我只恨,相爷竟是被猪油蒙了心,眼瞎心盲,也分不清亲疏和远近、却只一心逢迎着,那不知所谓、、生得是何等人模狗样、谁都不曾见过的武德司司使,一力提点着那不求上进的轩哥儿,一心抬举着那不值一钱的柳翠儿,一味放任着那不怀好意的燕映诺”
难得见到南静月放下素来端着的身份,同自己哭诉了这许多,王香草内心也是颇为感慨。到底,小姐还是待自己亲厚的啊。也不枉那年在潮州叩齿庵,莫大有怂恿自己只一心效力了她,返回南家后,还撺掇自己往那本已痴傻的四姐儿南秋月的宁神汤里,下了乱人心智的药午夜梦回,常感不安奈何前尘旧事,已然无法改变,亦不能,不顾及夫妻二人性命、而去南笙老爷那里告昔年夫妇二人曾犯下的罪业只能认命,继续往前行了只愿小姐能念在夫妻忠心的份上,善待女儿彩霞这些年下来,小姐虽因着际遇,心思变得越得深沉,性情变得越狠厉,可终归,她待自己,还是有几分不同于旁人的亲厚之意啊。王香草大着胆子,上前缕着南静月略显凌乱的丝,蹲下身去,握住了南静月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劝解着:“大娘子!大娘子不可越说越离谱!叫人听了,平白的拿捏您的错处!请您听老奴一言!先夫人已去多年,您又何必与一个死人计较,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二小姐就是一介继女,无论如何,也不好明目张胆的不敬您这主母,您素日里也没得让自己心气不顺,莫要总与二小姐撕了脸,让相爷难堪才好!须知将来,这二小姐的亲事,终究还得要依靠您这个母亲来打算与操持的。您就只权当作是不懂事的小儿女们,和您一味的使性子,索性就不与她一般见识便是!那柳姨娘和大公子,也都需仰仗着您的大度,方才能在这相府里过活的!您呀,且宽宽心,只需笼络住了相爷的心,万事都顺着相爷的意思,只稳稳当当的、坐在这主母的位置上,金尊玉贵的养着,只要有您在,三小姐、四小姐和小公子,便少不得相爷的疼惜,日后也自必不会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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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静月本来是心中一时憋屈愤懑,因此才失了态,收不住心里的不平,有感而。如今听得王妈妈这般苦口婆心的劝勉,心下安慰不少。俯视着王妈妈,小声说着:“香草你说说我是不是待那两个丫头过了些”闻言,王妈妈眼皮子一跳。心忖,小姐这话可得慎之又慎的回答呢。于是忙不迭的起身,半弓着腰,将双手交叉放于腹部,然后对着南静月一边行半蹲礼,一边口中谦卑的回答道:“凡事皆有定数!这也是香枝香叶她二人的命!老奴早已传话给莫大有,让他掂量着,好生安顿了她们姐妹的娘老子!大娘子且放宽心便是!只是,大娘子此后遇事,还是莫要急躁,且多思量一番!相爷不待见的事,大娘子还是少行为妙!”语毕,跪倒便拜。
前院里,香樱被二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燕岳随即唤来两个小厮,当众剪了香樱的舌头。因燕岳管家极严,却不会借故苛待奴才们,也从不克扣孥资,故而平日里下人们被约束管治得,均是对其又敬又怕。有胆小的丫头们,被吓得出惊叫连连,又因见了燕岳扫过来的眼光而害怕,忙捂住了嘴。于是皆不得不相互扶着挽着继续观刑,仍是两腿不住的瑟瑟抖。有早就候在一旁的牙婆,带着两个小丫头,拿了帕子给香樱不断擦拭。牙婆又向燕岳借了距行刑之处不远的小厮们的房间,利索的替香樱换上了葛麻衣衫。燕岳接过牙婆递来的五两银子,又遣了那两个剪了香樱舌头的小厮,当下就拖着香樱,随牙婆一并出了相府。
兰馨苑里,大娘子到底还是气愤难耐,砸碎了一整套的青釉瓷茶盏。仍是香芪跟着王妈妈进去收拾了出来。
香芪心内战战兢兢的思忖着,这么着下去可不行。香枝去了,香叶死了,香樱卖了,陪嫁过来的,就只剩下自己一个近身丫头了。二等的香芹、香墨、香椿、香梨四个,半大不大,大娘子一时恐也不会提起近身伺候自己还是得要早点计较才是啊。纵是不齿香樱所为,不至于会落得那般凄惨境地,却终究,相爷到底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女色,可平日里就喜欢唤了大娘子跟前的丫头去书房伺候,成心给大娘子添堵,不知何时也会唤了自己去书房伺候呢自己既不想开罪大娘子,也不想与彩霞那般给相爷做小,更不想落得如香枝香叶姐妹二人那般的凄凉下场啊。
王妈妈得了吩咐,去了城中最好的罗氏布庄,裁了上等的纱罗布匹,再送去城中最贵的霓裳阁里,当下以极其不菲的价格,请得手艺最好的师傅,按燕映诺的身量,为其裁制三身成衣。
紧赶慢赶,第四日,这上等的纱罗布匹,裁制好的三身成衣,就由香芪送到了吹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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