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吟后,绘图者的手再次落下,由最左端开始,在圆环的边缘上起笔,横向划开。
这一笔大胆又精细,莫大的腕力由强大的控制力指引,划开了木板表面常年使用形成的光滑包浆,又像为了划开画中之物表层,表现出下面是要显露的部分。
运笔逐渐加深,在穿过圆心时达到极限,微小爆鸣声不绝于耳,宽大的划痕颜色深黑,在经过中心后放轻,终于另一侧的边界。
一道横穿画面的细长梭形纹出现了,将整体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富有无来由的动态感,赋予其介于无机天体与生命间的混乱特征。某种诡异的错觉中,它会沿着中间的横裂翻开,露出深沉黑暗后未描绘的一面。
完成了点睛之笔的克拉夫特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之前支撑着这具僵冷躯体爬起来的意志耗尽,顺着重力作用向后倾倒,半边身体挂在旁边的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喘息。
人的一面回到他的身上,疲软的动作展示了一个落水不知多久的倒霉蛋的正确状态。
“我明白了……呕!”含糊不清的话语,翻涌的液体从喉咙里倒流而出,克拉夫特吐出一大口水,看起来真像个溺水的人。
顶着反胃和疲惫,他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用手边最近的材料,记述下了自己记得的东西,分不清到底是本身意志,还是它者驱使。
跟大多数的梦境一样,迷梦里的记忆在飞速远去,而这次,意识坚持在醒来的时伸手捞了一把,留存下了自己认为重要的部分。
【天体,反向坠落】
很好,他画下了最后看到的东西,直觉告诉他这与离开梦境有关。
意识继续整理更早的部分,那些混沌流淌的记忆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流沙,在指缝间失控流逝,走马灯似的不连续画面快速闪过,费劲全力才能抓住几个关键词。
【坠落,白光,蠕动的歌声】
还有……
【精神,感官】
克拉夫特疑惑地把这些词储存起来,连带着还来不及挨个分辨的不全画面。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没事吧,克拉夫特?”有意放缓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那只手的主人俯身接近。
“我没事。”克拉夫特说完就后悔了,他发现自己没转身就“看到了”那个人,一个“透明人”。
一个由中空支撑结构搭建、伸缩柔性组织连接,并包覆以一层局部生长细长毛发表皮的人形生物,把结构复杂的前肢搭在他肩膀上,吓得他身体一颤。
要不是全身乏力,克拉夫特能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对人体结构的熟悉,让他很快认出了这是个通透的、十分标准的人形,胆囊里还能见到小粒结石。
【精神,感官】
那种东西在意识中复现,他很快发觉,不仅是人,所有的一切都以一个通透的视角呈现在他的脑海中,精神的感官中事物无所遁形。
是的,这就是我的感官,跟这场梦有关。直觉帮助他确认了这一点,自然得没有一点惊讶,或许是已经在梦里惊讶过了。
【关掉它】
梦境的残留继续提示道。
克拉夫特本能地打算照做,但在精神感官中的最后一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就在前厅到二楼的楼梯上,精神感官的反馈里存在着一个非常模糊的物体,与其他物品和人都不相同,不是因为距离而模糊,而是在感知范围内却显得不真切。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就是卡在了“有”和“没有”之间,像听域的边界、视网膜的盲点,在精神感官中没法确认它,只能认知到它的存在。
而在视觉中,楼梯上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杂物。
它好像在以一个缓慢的速度移动,体积不小,质感出奇的粘稠,不如说是在……蠕动?
克拉夫特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珠子向楼梯看去,确实不存在任何东西。
“说起来可能有点怪,能帮我看一眼楼梯上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