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罗衣皱着眉:“你在江家……”
“我在江家又没什么事,总借住着怪得很。但……实话说,我被家里赶出来了,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去。”
阿元只轻描淡写说一句被家里赶了出来,任罗衣似乎很有感触似的,面上现出哀戚而复杂的神色,抬脸见顾少堂也在席间,便生生将心口的话咽下去,只说:“行,你愿意来帮工,我可欢迎之至。”
阿元笑道:“你可不许克扣我工钱。”
任罗衣一副在商言商的模样:“哪能。你这染料方子研制得好,染的布匹卖得好,我还给你加工钱呢。”
阿元吃过晚饭,仍延挨着不愿回去,任罗衣见此,便叫顾少堂预备清扫客房,欲留她住一晚。顾少堂正要起身去忙,倒听外面进来的下仆回报说,江家的少爷来了。
阿元有些不信,只说他有一席的姊妹要照看,来这儿能做什么。
嘴上虽是不信,眼睛却一瞬不瞬看住了天井外,来人越趋越近,脸上的五官轮廓渐渐清晰,其实早看身影萧萧肃肃,行举若风,便知道,来人正是江玄。
任罗衣轻轻施礼,江玄也还了一个礼。
“深夜叨扰任小姐了。”
“哪里的话,江少爷若是来给我们这小本买卖生意做,小女子可是感激不尽呢。”
“哦。”江玄应了声,自顾自点点头,“是该多照顾任小姐的生意。这些日子,阿元有没有看上些衣裳首饰?都送来吧。还有,本府中来了女客,也烦任小姐替我预备两份薄礼,一并送到府里来。”
任罗衣余光瞥了一眼阿元,道:“我晓得了。”
阿元窥其神色,已知其意,忙道:“我可没挑拣过什么。”
任罗衣笑道:“自然是我替你挑。”
阿元也笑:“专挑贵的?”
任罗衣微微点头:“自然。你的食宿费,可不都算上?”
阿元微一愣神,忙肃正了神色,道:“我真不要。食宿的钱,我日后自然还你。”
江玄闻言,嘴角不自觉下撇,再不避忌,朝阿元投去目光:“这样夜了,该回府去了。”
阿元不由问了声:“你是来找我的?”
江玄好气又好笑:“不然呢?真半夜里来同任小姐做生意?”
江玄陪了三位妹妹大半日,只觉有些心乏意累,好容易一人一人送回了居所,经过阿元的容与小筑,发现园中一片漆暗,找人打听了,才知道阿元外出未归。
江玄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儿,实在不见人影,便嘱咐车马来“弘微”两坊碰碰运气,幸好阿元真在这里。
他见到阿元是大喜若定,阿元见他,却是半不理睬的样儿,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江玄只得放低声音,凑在阿元耳边道:“好了,任小姐还要歇息呢。咱们先回去吧,好不好?”
阿元半垂着眼,不知是想,还是梦,迷离惝恍的,任罗衣推了她一把:“成日发呆,元小姐,请吧。”
阿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遇上江玄的目光,又缄住口,面上仍含着一种不甘心未情愿的神态。
江玄再也不催她了,只笑同任罗衣说:“烦任小姐送杯水喝。”
任罗衣点点头,转过后进去,留江玄与阿元两人在天井处。
江玄走至阿元身旁,低声问:“究竟怎么了?园子里有人惹你了?”
阿元摇摇头:“不是。只是我在你家住了也有些日子,如今你母亲大好了,我想……”
江玄忙截断阿元的话流:“倒也不算大好。再者说,也不知道对我母亲下毒的人,是不是在借着你的观音露为祸四方。江帮底下的秘帮在查呢。等查到此人,你不想发落发落?说不准和南越还有些牵连呢。”
阿元对这下毒之人是浑不在意,只敷衍说:“查出来也好……”阿元心绪烦乱,只得道,“算了,咱们走吧。”
此时恰逢顾少堂随任罗衣端了茶水出来,江玄一仰颈饮了,倒真有几分唇干舌燥的样子。
江玄郑重其事又道:“任小姐,明日我们定了一只画舫游湖,小姐一同来吧?与阿元做个伴。”
阿元闻言,颇为不解地望住江玄,一句“游什么湖”正要脱口而出。
却见任罗衣微微一笑,简洁点点头:“却之不恭。”
江玄领着疑疑惑惑的阿元往门外走,两人的背影荡在风中,交错恍惚间便似一个人的一道影儿。
顾少堂似乎有些疑惑不解似的:“江家游湖,请了东家?”
“若不是阿元这些日子与我交好,这少当家,又怎么会请我去?”
“真奇怪,这堂堂江府少爷,在这阿元小姐面前,倒像是……”
“像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同之前远远看过的样子不同。说话、姿态都很家常很平易的样子……可这位阿元小姐,不是一个女大夫么?”
任罗衣似笑非笑,眼底清明,道:“那许是她医术太过高明了,这江家少爷这般待她。”
顾少堂感叹道:“这阿元小姐,看着年纪小,倒是人不可貌相啊。”
任罗衣笑不可支,直叹道:“顾少堂啊顾少堂,你可真是个呆瓜!”
顾少堂目光怔怔地,看着任罗衣如花绽开的笑颜,很快便凝结、瞬息凋谢。
任罗衣拂袖起身:“你收拾吧。”
次日是个盛丽的夏日,嘉木葱茏,野花竞放,空气中像洒满了脂粉胭膏,甜香弥漫,却又透出一股子盛季的憋闷。
江玄领着王映雪、王素岚、魏玉汝三位沾亲的妹妹,同阿元和任罗衣两个不沾亲的新友,来到楠棠湖前。这楠棠湖是伯宁县的一处赏玩好景,此刻湖上晴光和着波光,水天相对,彩船来去,时有风动影摇,情致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