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地看向苏彧,年轻的帝王微微蹙眉,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些人的问题。
可是她生来就是贵胄,即便是最不受宠的皇子依旧能被封王,这样的她真的会思考底层百姓的疾苦吗?谢以观不大确定。
苏彧沉思片刻,问他:“在京城,独身女子能做什么糊口?”
谢以观如实回答:“没有母家或夫家庇佑的女子即便是在京城之地也难以糊口,或是去大户人家做奴婢,或是去勾栏瓦舍,或是去道观……”
听着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苏彧怔住,大启还没有发展出程朱理学,对女子的束缚不算太过严苛,贵女能做女官,寻常女子亦能出头露面做小本生意,可独身的女子依旧举步维艰。
谢以观发现苏彧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深很深,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又像是要破开什么,不容他细究,苏彧突然回过神看向他,眼神锐利到让他暗自心惊。
而下一刻,仿佛刚刚的所有一切都是谢以观的错觉,苏彧笑盈盈的,完全看不出半点锋芒来。
她问谢以观:“你觉得朕能将那些皇亲国戚的财物追回吗?”
谢以观垂下眼眸说:“恕臣愚钝,臣不知道。”
苏彧轻声叹了一口气:“谢爱卿直接回答不能,朕也不会怪罪。”
谢以观抬眸看向苏彧,她的手撑在书案上,微微嘟着嘴,看着十分苦恼,他想着要不要面上宽慰她两句,毕竟也是个皇帝……
就听她说:“将剩下的千人再分成十组,每三天放一组出宫,将那些出宫之后无处可去的留到最后一组放出宫去。”
谢以观:“……”看来是不需要他安慰了。
话题又回到了之前的上面,虽然最后一百人会晚一个月出宫,但是这样对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也于事无补,谢以观直觉苏彧做事没那么简单,就是不知道她想在这一个月内干什么……
第二日寅时,内侍准时准点地守在门口喊苏彧起床上朝,好在苏彧放了尉迟的元从禁军守门,又加上她大殿杀刘三恩,宫人们都对她生了惧意,她不出声,他们不敢进殿。
饶是如此,苏彧依旧起床如上坟,她起来躺下再起来再躺下,挣扎了几个回合之后,终于放弃挣扎,将藏在枕头下的裹胸布拿出来,一层又一层地裹住胸。
她微微叹气,谁能想到穿越到古代最难克服的竟是早起呢?这裹胸布也是个麻烦,若是能寻到一个可靠之人帮她……不过现在还不行,女扮男装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等苏彧唤人进来,已是那个衣冠楚楚、笑语晏晏的少年帝王。
内侍们连忙帮她换上朝服,整理发冠,扶她上摇摇晃晃的步辇。
奈何这个时候的步辇连个靠背都没有,苏彧只能挺直了背坐在上面,还不能打瞌睡——
古代的仪态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苏彧面无表情地想着。
等她坐到龙椅上时,天并未全亮,大殿内烛台高照,确实也挺费钱的。
不等她开口,朝臣们已经就昨日她抛给三位侍郎的两个问题开始站队,恰如谢以观所料,因为已经出宫的那批女子母家显赫,不愿将她们送到寺庙,自然同意了苏彧所说的将她们遣送出宫,各回各的家。
三位宰相之中,李见章赞成,张修反对,卢政翰不表态。
意外的是,崔玄主动站出来,赞成了这件事。
苏彧一下子就发现,这位崔家家主的话比她这个皇帝好使得多,他一站出来,底下的大部分官员也都跟着赞同,原本反对的也不再说话,当真是一呼百应。
至于上朝时间改成巳时这件事,崔玄又一次主动站出来,但却是反对意见,理由很简单,如果大启朝廷连这几支蜡烛钱都出不起,那众臣也不必来早朝了。
崔玄为人淡漠而冷厉,如一柄出鞘的剑,说话亦很刚,附庸他的人还很多。
苏彧面上笑嘻嘻地表示崔玄言之有理,但是崔玄依旧在小皇帝的眼里看出了几分幽怨,他倒觉得苏彧不是为了省那点蜡烛钱,单纯只是为了偷懒。
前几日她住在府邸白日不起半夜不睡的事,他多少有些耳闻,但这些与他都无关,崔玄极为冷漠地想着。
苏彧所提的两件事有了结果之后,朝会上还有一些其他讨论,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朝臣们你骂一句他骂一句,虽然说的文绉绉,但内核与当街对骂没什么区别。
听得苏彧呵欠连连,煎熬地等到朝会结束,她点了礼部侍郎上官绎和户部侍郎林子清留下来。
上官绎:“……”皇帝昨日不还嫌弃他吗?怎么今日又非要提溜他不可,他果然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捏上一把!
苏彧先是问上官绎:“昨日叫上官侍郎整理的名单整理得如何了?”
上官绎却是直接将皇家族谱给呈上来:“陛下,这就是名单。”
苏彧:“……”这未免太过敷衍。
苏彧随手翻了几页,忍不住问:“苏家除了朕就没有旁人了吗?”
上官绎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有的,不过都是陛下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且已家道中落。”
“那么林侍郎,朕这些已故亲戚们的家产现在何处?”苏彧突然问向林子清。
林子清反应迅速:“若是被抄了家的,自然是充入国库,若没被抄家,臣便不知了。”
“那谁家的充入国库,谁家又没有充国库?”苏彧竖起族谱,朝着林子清指着上面的名字。
林子清连忙低下头去说:“臣只记得今年年初永昌公主的家产是入了先帝的私库,同昌公主的家产倒是进了国库,至于其他年代久远,臣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