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秾看着四周的高墙和时时看管他们的打手,知道自己决计从这院中逃脱不了。
她从小不贪食,却试着吃得比船上多了许多,努力将肚子填饱。
柳兰卿看她多吃了许多汤饭,关怀地问她:“你的病应该是彻底好了罢?这便好,你在船上吐得瘦了好多,如今多吃点才好……”
李秾大口啃食着手里的馒头,只说:“刘六,你也多吃点,才会有力气。”
她还不能直接告诉刘六,她吃饱饭是因为她不想死,她想养好精神,让身体多些力气。一旦有机会,再逃走,回到建康城。
刘六着急:“小点声,再叫旧名,让他们听到咱们要挨打的……”
李秾喉头哽咽,狼狈地吞下一口馒头。李秾这个名字,也许是她最后的自尊了。
夜晚。
南海的月亮硕大清冷,月光从窗口照进屋内,如同满地霜雪。
屋中的其他少年已经躺下,发出轻轻的鼾声。他们这些人明日就要被送上前往扶南的大船,彻底离开故土,走向未知的命运。
柳兰卿也没有睡着,他听到李秾在月光下轻轻地背诵着什么。“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1……”
“李……你……睡不着么?”他不敢叫她新的名,因为她每次一听到李竹姿这个名字都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原来你能读书识字……”
李秾轻轻地回答:“对,我能读书识字,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用,读书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也救不了我们脱困,我真没用……”
柳兰卿没识过字,只是小声地否认:“不是的……”
“兰卿,我本是没有资格读圣人着述的,我是下人,身份卑贱,在建康城中只能入贱籍。以前在府中,谢大人准许我到书房,我那时还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向那些世家子弟一样,读书入仕呢……我那时真是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柳兰卿听出李秾心里很难过,只能轻轻地拍拍李秾的手背。
“我没有资格背诵先贤着述,”李秾哽咽着说,大滴的眼泪无声淌下来,“可是,如果不让自己背书,我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柳兰卿看到李秾的样子,不知不觉也流下泪来。他默默向窗外望去,中天的月亮射出万道冷光,如同寒冬的坚冰。
1引自《报任安书》
海商慕氏
南海之滨。海天处潮水呈线状拍向岸边。
浑黄的海涛由远及近时,硕大的水花变得柔和,涌向宽阔海湾内的洁白砂石,如同轻抚。这是一处天然的巨大避风港,港湾之内万国船只停泊,其繁忙比起大晛境内着名的广州港也不遑多让。
在港湾避风处,停泊着一艘体型巨大的大晛商船。
这首商船体型虽巨,但式样却平整简约,除船头昂然挺立着用大桐木雕刻的鹢首外,船身并无繁复装饰,显示出此船主人的低调。
一位穿着扶南服饰的中年男子从甲板走上岸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位随从。大船右侧还停着十几只货船,数百本地船工正在卸货,将那货船上的丝绸、瓷器等运到岸上。如此巨量的大晛物产,就是在这常年有各国商船来往的海港也并不多见。
中年男子带随从将货物清点收讫后,乘着一辆马车来到城中。
他在城中一处缓丘前的小院外下车,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元骥?这么快就清点好了?”
“郎主,十三船货物已悉数收讫。”元骥从怀中掏出契据递给屋内的人。
“好。”
赵执正在擦拭一把剑,是他一直随身的那把沉渊。他把剑放下,接过契据看了一会。
“嗯,辛苦你了。”
“衡阳卢家的六艘货船来得比约定之期晚了月余,属下还以为此次就收不上卢家的货了,没想到今天能到。”
赵执说:“船行海上,风波难测,月余也不算晚,不必给对方算作违约了,将银两一并付齐,衡阳卢氏总归是要长期合作的。”
如今的赵执已不是三年前那个青涩的青年。他变得沉稳,言语和眼神更加锋利。有生意场应酬时,也能和人逢场作戏地说几句客套话。他如果不改变,如何能在数以万计的南海商队中存活下来。
“是。”
赵执从漆架上取过外衫。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元骥问:“郎主要出去?”
赵执说:“还是去港口看看。”
赵执将外衫套上身上的白色中单。他在南海经商三年,穿的衣衫还是几年前在建康城中那几套。南海闷热,元骥随赵执做事,早已入乡随俗穿上了扶南等地的服饰,但赵执就是穿不惯,一直穿着旧衫。
两人骑马到港口,元骥将赵执引到一艘华丽的大船前,这便是卢氏商号主事的大船。
甲板上站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叫卢文房,年纪比元骥还要大一些,正和下人说话。他远远看到元骥从岸上走来,便快步走下甲板过来问候。
卢文房一边抱拳一边笑道:“元主事安好,可是对货物契据还有疑问?”
元骥回了个礼:“卢主事好,我没什么事,就是随郎主来海滨走走,看到卢氏大船,过来看看。”
卢文房问:“贵主上慕右之?”
元骥让过身体,卢文道这才注意到元骥身后有个年轻人。此人衣着并不起眼,海风吹起其外衫,配着一把长剑肃然而立。
卢文房万万没想到闻名扶南林邑等国的大晛海商慕右之会是眼前这个如此年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