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眼妆画完了,又伸手去拿桌上的口脂,漫不经心地道:“我还羡慕你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呢,含着金汤匙出生,到哪儿都有人伺候着,就差把饭给你喂到嘴边了。”
沈望舒看着铜镜里头几乎化完妆的脸,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道:“分明脸长得一样,名字也一样,过的日子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有意思。”
沈妄姝却要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不是啊,我都死了两次了,你再怎么累,至少不用死啊。”
“有一回是我替你死的!”沈望舒说起这个就来气,“你还好意思说!”
她二人正在此处掰扯着,外头侍女突然来报:“大小姐,少爷在书房等您。”
沈望舒正好画完了妆、梳完了头,便起身往书房走去。
她作为济世堂的出资人,每隔一月都要沈星遥将医馆的账目与物资库存按要求做成表来叫自己查看,沈星遥自知这妹妹本事比他大得多,毫无异义地应下了这个要求,即便是因为时疫导致事务繁忙,也没耽搁他每月例行上报。
只是沈望舒没想到,陆晏时竟也与他一起来了。
他今日认真梳洗打扮过,穿一身清洗干净的玄青色长袄,头发以一支桃木簪束在脑后,一扫昨日的疲惫,瞧着异常的神采奕奕,沈望舒不知他是为了来见自己才这番打扮,还在心中与沈妄姝腹诽道:“他这一大早就起来打扮的这么好看去找你哥,果然不对劲。”
沈妄姝看看陆晏时,又看看沈望舒,嘀咕道:“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呢?”
沈望舒尚未答话,倒是沈星遥有些惊奇地开口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能叫你化起妆来?”
“铺子新做的胭脂,送到我桌上,我便先试试,”她抬起眼来看沈星遥,笑盈盈地问他,“如何,好看吗?”
陆晏时却几乎要看呆了。
她原本就有绮丽容光,如今不过轻描一抹淡妆,就显得眉弯似月、目闪双星,唇似春海棠,温柔缱绻的好似要淌出水来,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她身上脂粉的香气,直勾勾地朝他面门上扑来,又叫他如何能够控制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他几乎能在顷刻间想到无数的词藻去夸赞沈望舒的美貌,甚至还要觉得古时那些文豪墨客不论写过多少诗句,都没有一句及得上沈望舒的万分之一,偏是沈星遥这个没心眼的,只大剌剌地说了句“我妹妹不论如何都是最好看的”便作了罢,不肯再夸她半句了。
沈望舒笑嘻嘻地应了他的话,这才去向陆晏时打招呼,道:“陆公子也来啦。”
陆晏时满腔的欢喜在喉头上下翻滚了几番,又被他生生咽回了肚子里,除了一声“见过沈姑娘”之外,竟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好似一朵生在悬崖峭壁上的花,叫人难以攀折。
好在沈望舒并不觉得他这样有何不妥,又转过头去与沈星遥说话,陆晏时一言不发地看着沈望舒眉飞色舞的表情,看着她发间那一支梅花素金簪,看着她捏着账本的纤纤素手,十分认真地思考起了自己入赘沈家的可能。
以他的容貌与才学,以他的品行与口碑,若是想要入赘,沈老爷应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要……只要沈姑娘愿意点一点头,那他真是死也甘愿了。
陆晏时正想得出神,沈星遥的小厮突然敲了门进来,冲屋里人道:“少爷,小姐,方才医馆里的徐三来过,说隔壁的回春堂出事了。”
近些日子冷清了许久的回春堂在今日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只是这热闹来的却并非周迟所愿,竟是用他师傅的命换来的。
回春堂内被临时装点成了灵堂,正东倒西歪地挂着白布,有一口黑色的棺材横在厅里,像一头会吞噬生命的巨兽,正安静地蛰伏在来吊唁的人群之中。
柳半夏披着件白色的麻布衫,正跪在那棺椁前,低着头往陶土盆里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见沈望舒来了,当即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沈望舒早已知道那棺材里头躺的人是柳半夏的师傅蒋义山,可提前知晓剧情是一回事,看到别人在自己眼前伤心难过又是另一回事,如今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安慰柳半夏,只好轻轻捋一捋她的背,哄小狗一样地哄她:“没事的,我在。”
其实在沈望舒看来,蒋义山对柳半夏算不得多好:柳半夏被亲生父母卖掉之后,这十来年的时间里一直被蒋老爷子当成半个丫鬟放在身边使唤,只是看着她确实有些天分,才教了她读书认字,教了她医术,可却远远比不得对周迟的倾囊相授,更不可能要她去继承自己的医馆了。
蒋义山一生未婚,周迟这个徒弟就成了他半个儿子,便是如何不如柳半夏争气,他却也摆脱不了重男轻女那一套,仍旧偏心周迟这个男丁,固执的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这个徒弟,自然也包括柳半夏的卖身契。
可是对于柳半夏来说,蒋义山却是抚养自己长大、教授自己医术的恩师,若不是蒋老爷子将她买到医馆里,她早就已经饿死街头,又如何来的现在能吃饱穿暖的日子?且蒋义山虽严厉了些,却从未虐待过她,如今老爷子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便撒手西去,柳半夏自然伤心,哭得连眼睛都要肿了。
沈星遥看她哭得伤心,当即有些手忙脚乱,是过来擦眼泪也不是、拍一拍她也不是,憋了小半日,才憋出一句:“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没了?”
他一问,柳半夏顿时哭的更凶了:“说是进山里去采药,遇到了暴雨,人一个没站稳,就从上头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