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舅舅说,自代宗宝历年间潘志青和韩会起兵反叛之后,朝廷便一直动荡不安。”
“不错,那时候的朝廷已多年未经战事,军备松弛,士兵老弱。那潘志青的河川军却勇猛善战,以一当十,不过几个月便攻占了数百个州县,吞噬了万千生灵。那场浩劫持续了两年,虽然最终平定了,却动摇了我大梁的根本。从那以后,藩镇仗着平叛有功,渐渐不服朝廷管束,将朝廷划给的州县当做自己的私产,爹死了儿子继承,哥哥没了弟弟上,倒成了世袭罔替了。”
萧承说得平静,甚至笑了一下,萧沅莹却听出了其中的悲凉,不由眼底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皇兄,你真的不必自责,自代宗皇帝以后,你是最有作为,最勤政爱民的皇帝,怪只怪先人留下的摊子太烂了。”
“沅莹,莫要妄议先祖!”萧承吓了一跳,连忙阻止。
“不说又怎样呢!”萧沅莹正色道:“皇兄,我明白你的用意,你是怕万一有山河倾覆,风雨飘摇的一天,将我送去北幽,至少能保住性命。可是皇兄,萧家有甘愿茍活的子女么?”
萧承之所以愿意为了萧沅莹对抗何太后,一是因为血缘,二是为了报答自己幼时南妃的关照。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萧沅莹从小就生得玉雪可爱,又乖巧懂事。
是以虽然被送出了宫,萧承也经常到南以柏家探望,看着萧沅莹从一个漂亮的小女孩长成一个美丽温婉的少女。
是的,温婉,温和婉然,清隽聪慧,这便是萧承眼里的妹妹。
可是这个妹妹方才说什么,萧家的儿女不会茍活。
他竟不知自己的妹妹还有这样凌厉刚强的一面。
“好妹妹,你竟能猜出朕的意图,也不枉朕这几年来的煞费苦心、殚精竭虑了。”萧承急急说道:“你一个女孩子,万不可学那些杂书上讲的什么意气使性,宁折不弯之说,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萧沅莹听不以为然,想要说什么轿子却突然停了,外面一阵隆隆的开门声,接着轿子复又被抬起。
轿内的两人沉默了一阵,萧承方说道:“到了澄林殿,莫要东想西想,早些休息,明日朕陪你去见太后。”
萧沅莹不语,一旦进了皇宫的高墙,便有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感袭来,令她倍感不适,只强忍着不愿说出来。
到了澄林殿,萧沅莹独自下轿,见门口已有多名宫人等候。
再往里走,又有三人迎上前来,跪下行礼道:“公主,您可回来了。”
萧沅莹扶起三人,见中间女孩衣饰与别人不同,年龄、个头与自己相仿。
再细看相貌,无论眉眼还是脸形,都有七八分像自己。
萧沅莹心下不由佩服,皇兄从哪里寻来这样一个人,也太巧了些。
“你便是商喜姑娘吧,皇兄跟我提起过你。”萧沅莹笑问道。
“回公主,正是奴婢。”那女孩忙屈膝答道。
“你不必自称奴婢。”萧沅莹笑道:“这些年让你替我留在宫中,委屈你了。”
“不,不。”商喜有些惶恐,“公主言重了,奴婢自小父母双亡,只能在戏班子里讨生活,每日挨打受骂,忍饥受冻的,自来了宫里,竟和天上差不多,奴婢庆幸还来不及,怎会委屈。”
萧沅莹点头,心想,不知皇兄要怎样安排这个姑娘。
又看向旁边两个宫女,看穿着打扮,应是这澄林殿的一等宫女了。
其中一个“柳叶眉”的宫女行礼道:“公主,您定不记得奴婢两个了,您出宫那年,奴婢们还是打杂的小丫头呢!”
萧沅莹努力回忆了一下道:“不记得了,我记着那时候有周嬷嬷,还有两个温柔的大姐姐陪着我,如今周嬷嬷回乡养老了,那两个姐姐呢,她们因为我也没少受委屈。”
“公主说的是素晖姐姐和素心姐姐吧,她们两个年龄到了,都放出宫了,一个嫁给了内务府的赵典仪,一个嫁给了禁军的刘军校,听说都过得不错。”
“那就好。”萧沅莹心下松了松。
“奴婢名叫绿芜”,那“柳叶眉”宫女说了自己的名字,又指着另一个圆脸宫女道:“她叫朱草,昨日皇上吩咐下来,奴婢们便把寝殿收拾了,被褥用具、地上的绒毯都换了新的。”
绿芜一看就是喜恰的性子,一边说一边引着萧沅莹来到寝殿。
“时辰不早了,奴婢们伺候公主洗漱,早些歇息。”
萧沅莹今日是身心俱疲,只觉再也支撑不住,便道:“我已洗漱过了,不必再折腾。”
“是。”绿芜恭敬道:“奴婢们伺候公主更衣。”
三人伺候萧沅莹换上寝衣,熄灭烛火,只留了一盏稍暗的宫烛。
又道:“公主请歇息,奴婢们就守在外面。”
这个寝殿还是先帝和南妃亲自为萧沅莹布置的,无论是用具和装饰都非常繁复华丽。
窗帘是一色淡黄的蝉翼纱,博古架、书桌,甚至不起眼的琴凳都是上等的楠木,床榻也是镶金嵌玉。
萧沅莹躺在上面,裹上被子,恍惚又变回了那个幼小的,尚且不谙世事的小沅莹。
这里竟然一丝都没有变,仿佛一直在等待它的主人。
而这个主人却又要远行了。
萧沅莹默默流下两行眼泪,滴在枕上,心里乱糟糟的。
担心舅舅现在如何,还有表姐,醒来找不到自己会怎样。
又想到死去多年的母亲,在得知要入宫嫁给皇帝时,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辗转难眠,忐忑不安?
第二日卯时,天还未亮,萧沅莹从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