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之力……”晏伽仿佛顺着眼前澎湃的法力看到了什么,“前辈果真是神族一脉。”
精卫收回羽翼,飞到晏伽肩膀低头理顺了羽毛,才开口道:“我肉身已归入尘泥,如今的神力十之存一。建木枯萎是大事,亏得你及时将我从这把刀中唤醒。”
晏伽犹豫着问道:“我这双刀原是凡物兵器,不知前辈魂魄为何会受困在此?”
当年拜入师门时,师尊曾托人打造一柄玄钢剑赠予他,不过那把剑早就在战乱中折断了。此后他再未随身佩过上等兵器,只捡稀松平常的来用,砍坏了不知多少柄武器,最终只有这一对双刀陪他到现在。
不过如今这刀身上也出现了几丝裂痕,不知还能撑到何时。
精卫道:“我上一次在兵器中沉入冥想,是在众妙城中,那是绿洲上如明珠月华的不夜之城,商贾成群、驼铃响彻城门,不过我那时实在是太累了,都没来得及好好在城中逛逛,就一觉睡到了现在,不久前我感受到熟悉的兵刃气息,便稍稍腾挪了地方,暂宿在你这双刀之中。等从这里出去了,我们可顺路去城中看一看,你们这些后辈,肯定没见过那样的盛景。”
晏伽闻言微微诧异,却还是尽量平静地对精卫说出实情:“前辈,虽然说出来您肯定心情不好,但众妙城如今早已荒芜成为一片废墟,不复存在了,它现在的名字叫刺冥城。”
看来他在废弃宫殿中所见的那柄断剑,便是精卫先前栖身的地方。
精卫彻底愣住,沉默了非常久,才抬了抬头,看向峡谷之外的天边:“哦,竟然如此吗,那还真是可惜……无妨,无妨,天下又没有不散的筵席,反正那城墙又老又旧,早就快塌了。”
正说话间,蜉蝣青年慢慢走到建木面前,看着周围的绿洲腾起新生的蜉蝣,那些是他已然在地下困了太久的族人。此番美景,人一生也不能多见几次,只可惜朝成暮散,不过须臾。
细小的蜉蝣汇聚在他周身,好奇地触碰、试探。它们能感觉出同伴的气息,但无法理解眼前这具与它们都不同的躯壳。
“居然有蜉蝣能化作人形,我这一醒,新奇事倒是不少。”精卫说道,“我可以助你回归族群,但这具肉身的法力要为我所用,否则我支撑不了太久。”
蜉蝣点点头,说道:“身躯对我无用,您尽可拿去。”
精卫挥动双翼,蜉蝣轻轻闭上双眼,身躯在水流般的光芒中逐渐逸散。在最后一刻,他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晏伽说道:“前路如沼泽,不可明视,但或许有转机。”
他的目光又落向顾年遐,终究什么也没说,随着一缕水雾彻底消散。
“他回去了。”精卫说道,“明日清晨,他又会从这里脱生,周而复始,亘古不变。”
她吸取了那些法力,却依旧没什么力气,垂下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这边没有大碍了,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有事情等我醒了再说。”
“等等!”晏伽急切道,“前辈,我还有事问……”
精卫根本没理会他的追问,化作一阵青光,倏地闪回了他的刀柄上。晏伽捧着手中的刀,定定望了半晌,叹道:“算了。”
顾年遐走到他旁边,轻拍了拍他的手:“是想问你师尊的事情吗?”
晏伽点点头,同行这么久以来,顾年遐还是首次看到他脸上流露出倦色:“我师尊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命不是太好。她若不做掌门、不做我的师尊,现在仍是天下第一的剑修,风光恣意。”
他说完又想,自己和顾年遐说这么多毫无意义,甚少有魔族能理解人族短暂光阴中的情感,即便是与越陵山渊源颇深的北境狼族也不例外。
“但你现在是天下第一。”顾年遐说。
晏伽看着他,笑了笑:“嘴巴挺甜,可惜我现在也不是。”
他败得很彻底,身败名裂,说天下第一罪人也不为过。
新生的蜉蝣围拢过来,泛着晶莹的泡沫,贴在晏伽耳边簌簌低语。他听了半晌,转头去找顾年遐:“有人故意封死了蜉蝣脱生的沙洲,将它们困在地下,一面是抑制建木、削减外界的封印,另一面是想尝试炼化蜉蝣,将须臾之力永固,先前那只化形的蜉蝣,怕就是阴差阳错之下所生的。”
他在心中默默回想着方才精卫使出的纳川吞海之术,掌心渐渐聚拢一团水雾,接着五指张开,猛地往地面上拍去。脚下的土壤突然震动,法力自手掌被送入地下,很快就逼出了许多漆黑扭曲的秽物,正是他刚开始试图破除封印时,那股拼命阻碍他的力量。
秽物从地下钻出,立刻便要逃走。这时顾年遐额头的印记倏忽亮起,一股寒气铺天盖地压了过来,他浅金的兽瞳冷冷望着那些秽物顷刻凝结成冰,没有丝毫怜悯和迟疑。
与此同时,晏伽腾身而起,手中紧握着合二为一的双刀,裹挟电闪雷鸣顺势劈下,将那些凝冰中的秽物砍作齑粉,满天倾落而下。
他胸中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畅快和奔涌,那正是暌违了三年的力量,一寸寸激活他沉寂已久的丹腑。但很快,另一种噬心般的刺痛自四肢百骸传来,晏伽闷哼一声,尽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踉跄着靠到了建木的树干上,才稍稍觉得好些。
“你没事吧?”顾年遐跑过来扶住他,那双野兽般的瞳孔正在慢慢消退,变得和先前一样澄明。
晏伽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无妨,我休息一下便好。这是外界之力的反噬,我既要修炼此道,就要忍受这力量的折磨,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