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年遐手托着花灯,在人群里慢慢向前走着。周围很热闹,怀钧和桑岱早就不知道被挤去哪儿了,此刻他放眼望去全是茫茫人海,灯烛映照得五光十色,渐渐迷人眼。
他打算先到河边去,把两盏花灯一起放掉,他自己和晏伽的份都有。每一年都是如此,必须要靠在一起才好。
边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前面好大的花灯!我们快去看看!”
顾年遐也抬了抬头,手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眼看着花灯便要拿不稳掉落,他慌忙去接,刚抓住其中一盏,另外那只空当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掌心贴合处蔓延起一阵暖意。
对方只是这样扣住了他的五指,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拉着他向前走。顾年遐下意识去寻,却只看到熙攘的人群,和屋角房檐垂挂的耀眼花灯。
那人拉着他越走越快,等过了这段拥挤的街市,顾年遐觉得周身倏然空旷起来,步伐也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是被拉着跑了起来,一路登上幽篁镇最为灯火辉煌的高楼,放眼可以将整座镇子的灯会尽收眼底。
不知为何,顾年遐在被握住手的那一刻,便什么也来不及想了,全心地信任着那只手,任由自己被牵引着向前。
——跑吧,心中唯有一个声音告诉着他,就算前面是无间深渊,是万劫不复的幽都,亦或是刀山火海的炼狱,他都愿意一脚踏进去。
等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顾年遐毫不留恋地丢掉了刚才还视若珍宝的花灯,焦急地去抓对方的手腕,却扑了个空。
方才拉着他的人不见了,顾年遐扶着栏杆焦急张望,周身人来人往,却不见他最想见的那一个。
街上忽然泛起惊呼声阵阵,顾年遐低头看去,只见整条街的花灯都亮了起来,比之前还要光辉夺目,映得夜色璀璨似昼,与满天星河一同落进他眼里。
一条火舌自灯丛中冲天而起,宛如衔火踏风的游龙,在檐楼树梢间穿行游走,溅起无数迸碎的火花,接着一头冲向了漆黑天幕,转眼又炸开团团簇簇的烟花,美不胜收。
顾年遐在一片惊叹中抬头望去,双眸几近失色。
这正是人间良辰美景烟火气,今夜纤云飞星、银河暗度,月上玉宇琼楼照人难眠,眼前所见如梦似幻。他嗅到了久不曾有过的幽香,旋即有花瓣飘落他眉间,摇摇曳曳,半带含情。
“是桃花……桃花开了!”有人叫道。
“不是桃花,是梨花!”
不对……
顾年遐猛然抓住栏杆,看到了漫天漫地席卷的落花粉黛,红白黄粉各色交错,双眼猝然睁大——
“是山上的花,快看,满山的花都开了!”
刹那之间,漫山遍野的花树一齐盛开,香气袭人,落英缤纷,在烟花与灯烛下被映照得分明,宛如一条织锦的绸带萦绕山间,这般壮丽奇景,叫人叹为观止。
落花混着烟花的余烬纷扬而下,聚成一只轻巧的飞燕落在顾年遐手心,他握紧了右手,再张开的时候,看到掌心静静躺着一片桃花瓣。
接着又是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指。
顾年遐眨了眨眼,看着那个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他熟悉至极的面容,在华灯下俊美如初,和他日日夜夜梦里见过的一样。
顾年遐忽然觉得很委屈,鼻子一皱,开口之前眼泪却先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烫得几乎要灼伤自己,又很快被另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擦掉。
面前的人垂眼看着他,接着弯腰捡起那盏被顾年遐丢掉的花灯,连同自己手上另外一盏,都递到他面前,接着掌心燃起了一簇烟花,比当年看过的更加耀眼。
“晏伽。”顾年遐有些难以置信,这几年他很多次都分不清梦里梦外的人,只害怕这次还是身在梦中,故而不敢相认,“你回来了吗……”
“嗯,是我,年年。”
晏伽将顾年遐揽进自己怀中,好让小狼看清那团烟花,可顾年遐却只是抬起头,用那样湿漉漉的双眼望着他。
“你又让我等你了……你总是这样,让我一等就是好多好多年。”顾年遐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肩膀耸动,低低啜泣着,“我等了,我乖乖等了,每一天都在好好等你。可是三年好长啊,以前我总以为一百年、一千年也不算长,但是三年为什么这么长啊……晏伽……”
那年仲秋,他听到别人说花灯放在一起流走,这辈子就永远在一起。
所以他真的这么做了,还悄悄用法力将两盏灯连在了一起,哪怕前路是悬练瀑布、断崖急流,纵然结局终会粉身碎骨,那两盏灯都再也不会分开。
“三年太长了,年年,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等我了。”
晏伽不厌其烦地替顾年遐擦去源源不断的眼泪,耐心等着他把这三年来积攒的委屈都哭干净、倾吐殆尽,才张开手臂将人揽进怀里,安慰地轻抚着他的后脑勺。
“从此以后,是我来陪你,陪你很多很多年,直到我们都走到寿数的尽头,年年……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
晏伽在茫茫沧海中的仙山待了三天,在那三天的浮沉中,他历经天旋日转,看遍春花秋月,在枝头的第一朵春花绽开之日,他记起了自己的来路,记起了那枚长命锁。
他记得自己一定要回来,找另一个在等他的人。
再回到故地,却已是三年弹指过去。
他们分开的年岁,似乎比在一起的时候要多得多。是他让顾年遐懂得了何为“漫长”,又亲手赐予对方长久的等待,晏伽无法想象小狼曾经无望又执着地等了他多少个寒暑春秋,一天一天、一年又一年,望穿了人间的沧海岁月,又要历经多少磨难,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走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