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只管朝家行去,西屏脑子里只顾编着词,难就难在不能说人家付七姐不好,人家姑娘原也没什么不好之处,却又要如时修的意,也要在顾儿跟前好交差。
正是左右为难,忽听时修冷着声气问:“难道您这回也打算冷眼旁观?看着我受爹娘训斥?”
她竖起一只手掌,“且别聒噪。”这人挨了两回骂,都记在她头上来了。她转着脑筋总算想出托词,“先前不为你说话,是见你娘不过是想借机抱怨你几句,我越替你分辨,她越是要唠叨。”
时修有些半信不信的,“这不过是您的开脱之词,是不是码头上我同姓赵说下的那番话,您还记着呢,所以伺机报复我?女人的心眼果然比针眼还小。”
给他说中了,她有点心虚,半嗔不嗔地乜他,“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正转着脑子想回去怎么和你娘说那付家的事呢。”
时修微微歪着眼睨她,“听您这意思,是打算帮着去糊弄我娘?”
“不是要去糊弄你娘,只是依我看,这门亲事的确有些做不得。”
时修鼻管子里轻轻哼笑一声,觉得奇怪,“依您之见,如何又做不得?”
西屏看他一眼,反问:“那付家嫂子,你看她怎样?”
“没看出什么来,话也未曾说几句。”
西屏又抬起眼皮看他一回,别有深意地微笑,“你没看出她什么来,她倒看你看出几分意思来了。你敬酒时,就没觉出来她那双眼睛热辣辣的?”
有这回事?时修细细一想,仍是什么也没觉察。人家说他在儿女私情上木讷,果然是有点,他只记得那婴娘穿着鲜亮,满头珠翠直晃人眼睛。
现下听西屏这一说,心中立时感到一阵厌嫌,又无端有点臊,忙转过话去,“谁留意这些?我只想着问案子的事。”
西屏未见过那女尸也就罢了,偏看见过,心下也存着份好奇,“可问到什么了?”
“还没人来认尸。”时修有点恼,“那鲁大人原就懒怠,根本不上心,不过放些告示下去,就这么生等着人上门。”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难道一直没人来认,这案子就这么搁置了?”
是这道理,时修心里盘算着,等回去后便将县衙的仵作传来问话,兴许能问什么有用的来。
就怕给他爹晓得,便和西屏商议,“明日我请县衙的仵作来家问话,在别处只怕给我爹撞见,我爹从不到您那头去,只好请去您房中,还望六姨成全。”说完还连打了两个拱手。
西屏笑看他一会,“你这是想拉我做个挡箭牌?”见时修不则声,她咕哝道:“你嫌我的闲言碎语还不够多?”
时修稍有张狂地微笑着,“要编排你的人,你就是在家中闭门独坐,也有人说你是害了相思病。”
尽管他带着目的,好歹也算句安慰。西屏笑了笑,装作勉为其难地点头,“那好吧,只是少不得要告诉你娘一声,将来若闹出什么闲话,她也好替我做个见证。”
说话间转到小洛河街,西屏记得幼时曾跟着张老爹爹和她娘到这街上看过灯,买过一家铺子里的椒盐酥饼,特地打帘子去寻,那家铺子竟还开着。
便朝车外叫红药,使她去几个酥饼。时修吩咐马车靠街旁停着,想她方才在鲁家席上没吃几口,大约是饿了,却不想她这样好洁净的人,会吃这街巷上的东西,因而笑了笑。
西屏见他笑,猜到他笑什么,便说:“从前跟着你外祖父到这街上来看灯,看得饿了,你外祖父就在这铺子里买酥饼给我们吃,味道蛮好。”
“听我娘说,外祖父待你们母女很好。”
她笑着点头,“是很好,待我像亲生的女儿。可惜彩云易散,好梦易醒,他老人家走得那样早。”
说起来不免唏嘘,要不是张老爹爹过世,她也不会跟着她娘去泰兴。她忽然问:“你上京赶考的时候,怕不怕?”
“怕什么?”
“路途遥远,人地生疏。”
时修道:“我上京时带着下人,又是借住在我爹从前的一位同窗世伯府上,不算人地生疏。”
西屏点点头,有太阳光在她眼里挹动两下。
时修曾听他娘讲过,西屏祖籍原是南京江宁,是跟着她娘到了江都县,才改嫁给他外祖父,后来外祖父死后,又嫁去了泰兴县,她幼年时候可称得是居无定所,长大后好容易嫁了人,丈夫偏死得早。
他追溯她的小半生,忽然感到自己这安稳祥和的日子来得没道理,像偷了人家的,感到点惭愧。
他坐得直了些,“您在南京还有什么亲人?”
“没有了。”西屏笑着摇头,“就是有,也都不认得了,我爹死得太早。”
“您父亲是怎么死的?”
西屏向旁一笑,“你怎么老喜欢打听死人的事?难不成只要死了人,就都是人命案子?我爹是病故的。”
时修面露愧色,“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午晌问你姨父呢?也没有别的意思?”
时修一时答不上来。西屏将一双沉甸甸的眼睛斜吊着看他两眼,外人闲话她谋害亲夫,何况他主管刑狱,看惯了人命案子,就是死个猫儿狗儿也提着两分疑心,恐怕也少不得有点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