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快要散朝时,李璨方才道:“自父皇去后,母后便因悲伤过度久病成疾,已有神志恍惚之症,便让太后安心在千秋殿静养,不必再过问政事了。”
群臣互相碰了个眼神,便知陛下这是要幽禁太后了。
工部账目稽查一案也尘埃落定,大理寺的卷宗已呈到御前,皇帝正要开口,正这时,崔之涣出列道:“陛下,此案尚且存疑,不能结案。”
“何处存疑?”
“张静言供词中道,当年水患之后他曾上书请朝廷赈灾,但这折子却至今不曾有人看见过,大理寺曾就此事审问谭理,事后却在卷宗上隐去了这段,还另造了一份供词。”崔之涣道,“大理寺讯问供词尚且如此,如何能结案?”
皇帝问严向江:“可有此事?”
严向江道:“大理寺讯问时的确问过谭理此事,但因他并不知情,因此便没有写入供词之中。端南水患时谭理不过是个工部的六品主事,矫饰账目对他来说很容易,但地方诉灾的折子应该是走御史台,却是和工部没有关系,就算当真要查这折子的去处,也该质问御史台!”
严向江竟是直接和御史台在朝上对峙起来,“臣曾请御史台详查此事,但御史台却数次以年月过久无从查起而推脱,陛下当时命御史台主理此案,大理寺只有协理审问之权,又如何能查得动台院?”
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三法司在稽查刑狱上从来职责分明、同气连枝,如今却因为一桩案子当庭对峙起来。
御史台许则道:“非是我等推脱,而是确实是年岁日久查起来需要时间,但就在昨日,御史台已经查到了延熙七年端南水患之时,确有一份来自端城的文书入了台院,但台院随即便将其递到中书省,这折子是入了中书省之后才不见的!”
“试问中书省之中,谁有能力隐下这封诉灾的折子?”
殿中私语陡然嘈杂起来。
有人道:“谢道成和陆周涯既有心瞒下此事,藏起一份中书省的折子也不是难事。”
崔之涣神情肃然:“若真是谢道成,那大理寺又何必急着结案?并且还有意隐瞒下谭理的供词?”
“大理寺故意在卷宗上只字不提,正是因为其中还涉及到一个人,严大人这才急着结案。”
“是谁?”
“谭理为何能稳坐工部尚书多年,数次账目稽查均无功而返?”崔之涣反问道。
殿中群臣浑身一震,隐隐有了预感,崔之涣今日这是要——
崔之涣没有看向任何人,只对着座上天子道:“谭理昔年入工部,是由贺相举荐,后来工部尚书林玉清致仕,陆周涯作为统管工部的尚书省左仆射,原本是向先帝推荐了俞辛鸿继任尚书一职,但也是贺相力排众议提拔了谭理。”
人人侧目。
崔之涣冷然道:“大理寺急着结案,到底是因为查不出来,还是不想再查?”
满殿寂然。
天光照进深殿,百官之首政事堂宰相的深紫朝服却仍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分外沉郁。
“既然御史台有疑,就该彻查,臣并无异议。”贺述微在寂静中开口,脊骨挺立沉稳如山,“臣忝居中书令一职十余年,虽自认鞠躬尽瘁,但上不曾察禁军之乱,使陛下临危,下亦有识人不明之过,致使朝中谢党乱政多年,至今日,实在算不上问心无愧。”
他摘下梁冠,在阴影中深深拜下去,“无论此案结果如何,臣已无颜再任宰相,请陛下怜臣年事已高,让我告老还乡吧。”
第73章
朝中被这个消息惊得人人震愕。
贺述微仿佛永远挺立的脊骨在天子明堂上被压下去,这位屹立三朝的宰相,终于在历经无数风雨后显出了垂垂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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