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说你就说!”苏乔怒而催促道。
“好好好,那我说,我说,别激动,恩人别激动。”工匠只觉嗓子发干,灌了一大口水才重新开口道:“清城出事后不久太子就被废了,都说他想借北境驻军帮白氏复国,你想,那皇上哪能答应啊,这不就是‘谋逆’嘛!”
北境驻军,白氏复国,谋逆——这些词串起来在苏乔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他五指狠狠在桌面上刮过,几乎将指甲翻过来也不知道痛,晨光映照下他眼底波光粼粼,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那长河边上,看着清城城门被攻破,川兰大军长驱直入。
川兰大军到底是来攻,还是来救?若工匠所言是真,那清城又到底是如何血流成河的……
白家,所谓一心复国的白氏——白伯伯难道真的会拿一城无辜百姓的性命做赌注,来赌一场复国之战吗?
除了他这条命,那个让母亲宁愿付出生命也要保护的,究竟是怎样的真相?
“可为何——为何这些事……”为何自己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工匠又见他脸色不好,小声地说:“这事恩人不知道那也算正常,就算清城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过去老一辈的事,上面不让提,日子久了就没人知道了。”
苏乔在一片混沌中抓住一丝清明:“依你所说,白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也要复国,那当年又因何归降?”
“北宁国原也是个小国,据说是国主不忍常年战争给百姓带来苦难,也就向云州俯首称臣,保子民无虞吧。”工匠的话语中不无感慨,说着又再往苏乔碰都未碰过的杯子里添了点茶水。
苏乔这时候忽然想到,儿时虽然没怎么见过唐昀和白秋令,却也听白伯伯提起过为什么白家要将一个儿子养在江湖中。
他恍然醒悟过来,那许是老城主未雨绸缪,想要于乱世中尽力保全一点白家的血脉。
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白伯伯会真的与川兰国勾结复国,造出一场兵荒马乱,生灵涂炭——他复而也更加笃定,清城血案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
这“隐情”时隔十二年渐渐浮出水面,若非有人刻意引他查探,那便是到了应该水落石出的时刻。
他正想着,门板咚咚几声闷响,白君琰端着药推门而入,带来一股夹杂着青草味的药香。
他朝苏乔走过去,药碗平稳地放在桌上,道:“煎到这程度可还好?”
苏乔凑过去看看药汤,再仔细闻了闻,直接把碗推向了工匠:“喂她喝吧,喝完赶路。”
工匠看看药再看看苏乔,反手指着床上昏昏欲睡的娘子,结巴道:“赶、赶路?……这、这就赶路了?”
“你要想留在这里也行,我们有要事先走,你在这儿等着来人接——”苏乔这话没说完,便看见工匠接连摆手,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连声对他道:
“不了不了,我们还是与恩人同行,与恩人同行……”
于是白君琰托老板去找了辆马车,吃过午饭四人便出发上路。工匠驾着马车在前,苏乔和白君琰并行在后。
中午日头正盛,两人都戴上了席帽。隔着两层轻纱,苏乔不经意望向白君琰时,发现白君琰也在看他,便笑问:“看我做什么。”
“在想。”
“想什么?”苏乔扯一下缰绳,将靠向他的马头拉回来,语气轻快又道:“感觉不像是什么好事。”
白君琰颔首莞尔。半晌他才说:“想你什么时候告诉我。”
苏乔一愣:“……告诉你什么?”
白君琰两腿一夹马肚子,视线转向前面的马车,平静道:“昨晚到现在你一直心事重重,我猜想那工匠应该是与你说了很要紧的事。”
“他确实跟我说了很要紧的事。”但我还没想好如何告诉你。
苏乔想。
“打算到了东江告诉我?还是就一直不告诉我。”
白君琰少有咄咄逼人的时候,眼下他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却已经让听者有所察觉。
苏乔遂勒马停在原地,看着转身以眼神相询的白君琰,片刻静默才沉声对他说:“琰哥,如果清城并没有冤案,当如何。”
白家借太子手中北境驻军的调动权勾结川兰国里应外合,拼死抵抗是假,含冤被满门抄斩也是假,而复国大业才是真,一旦事成,川兰和北宁作为云州北境最大的威胁,在云州积贫积弱无力应战之时逼迫皇帝退位归还北宁,太子继位顺理成章——
如果母亲以命相护的背后的真相只有这一个,清城没有冤案,只不过是事情败露家破人亡,还连累了一城百姓,当如何?
赶了五天的路,苏乔白君琰倒是习惯了江湖奔波,可工匠夫妇都已疲惫不堪,四人行路的速度是越来越慢。
眼看着离中秋越来越近,苏乔给酒娘又递一回信,再等了两天,回音没等来,倒是把江星辰等来了。
江星辰落在路中间直接将人拦下来,手中一把玉笛转得飞快,鄙夷地打量一番工匠夫妇,皱眉道:“你让易南风接到南阁去的就是这两个人?”
“信我递给酒娘,托南阁主照看一番,辰阁主这可是自己要来的。”苏乔挑眉,抱着手臂笑道。
“要不是最近酒娘和易南风忙得脚不沾地,你以为我想管你的闲事?”江星辰说着十分不悦地瞥一眼苏乔,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阁主让我给你的。”
“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看呗——阁主还让我给你俩带话,问你俩是不是折在路上了怎么还没到,磨磨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