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叫黛玉坐在罗汉床前的小凳上,细细打量他一番,想起了往事,叹道:“你长得很像敏儿本宫少年时和你母亲最好了,一同踏青,一同听戏,来来回回送东西我以为我们都是官宦女儿,就算嫁了人也能长长久久相伴,不成想她登了花轿,一别便是一生”
曹皇后的声音有些哽咽,不过很快就压制下去,变成了贵人说话时的细沉悠缓。
“我今日想见你,是想见见故人之子。敏儿不凡,你更是青出于蓝。”
后院里忽响起中气十足的女声,“弘儿,你再淘气,我以后就不来和你玩了!”
黛玉心下纳罕,皇后寝殿中,宫女嬷嬷都屏声静气,这人如此放肆高喊?
曹皇后也听见了这一声娇喝,唇角扬起笑,“把慧音和弘儿叫进来。”
宫女含笑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位衣着鲜亮容貌娇柔的闺阁少女走了进来,牵着一位满头汗的八岁小童。
那位少女一面给他擦汗,一面道:“外面那么热,蝉儿就那么好玩?等到天黑了再捉去。”
那小童嘟着嘴道:“天黑了,它们就都睡觉了,表姐,你替我去捉好吗?”
少女莞尔一笑,“好好好,你在屋里老老实实待着,我去给你爬树捉小蝉!”
他们一面说一面走到曹皇后和黛玉的面前。
黛玉知道那位小童是皇四子李德弘,便立起来行礼。
李德弘看了一眼黛玉,不是父皇,也不是皇祖母,便不在意,径直扑向曹皇后,“母后!”
曹皇后四十上下才生下嫡子,格外溺爱,这会点着他的鼻子,假意斥责道:“你这猴儿,整日里上天入地闹个不休,要不是你慧音表姐来,都不知道叫谁看住你!”
四皇子抱着母亲的脖子直撒娇,曹皇后命奶娘牵他下去擦洗,然后向黛玉悦色道:“这是本宫娘家妹妹的女儿,她的父亲是内阁的郑阁老。”
郑慧音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年郎,旋即低头福了福身。
黛玉回礼,心中忖度,郑阁老是内阁七位阁老中最年轻的,这几日在御书房中和他说了几句,言辞机变,办事老道,难得的能臣。不成想他娶的是皇后的妹妹。
曹皇后看着眼前少年少女,言笑晏晏,命二人皆坐,又命奉上果茶糕点。
郑慧音不是娴静淑女,说起市井笑话来比黛玉外祖家的琏二奶奶还要厉害。不过区别是郑慧音识字,比王熙凤文雅数倍。
曹皇后被她逗得身子直颤,黛玉也笑得险些拿不住杯子。
而后曹皇后要去看看四皇子,便命郑慧音送黛玉出去。
黛玉便问:“郑姑娘也是闺阁贵女,如何知道这么多市井妙事?”
郑慧音眸子灵动,小扇轻摇,“父亲喜欢易容出门体察民情,我也常跟着去,故而就知道一些。”
郑阁老郑语沧并不是迂腐之辈,反而善于灵变,在朝堂大事上常和胡阁老吵架。
黛玉想到这里,禁不住勾唇笑了。郑慧音看向他的笑颜,不由两颊微红,男儿如何有这般仙貌?
忽听见有人在凤仪宫外吵嚷,郑慧音蹙眉,“何人这般放肆,在后宫里喧哗?”
黛玉正巧走到了宫门处,随意一望,却看见了宝钗的身影。
他嘴角的笑意凝住了。郑慧音回去告知皇后,黛玉背着手慢慢地往前走。
只听见有人叱问:“说,为何要私闯延禧宫?”
有人低哭,“我没有,我没有”
又有人从中解劝,声音熟悉,“嬷嬷,她与我皆是顺阳公主的伴读,几日前才进宫,认不清路。她才冲撞了延禧宫。无心之举,但也是犯了宫规,我们甘心领罚。”
宝钗跪在傅秋芳身旁,替她解释。
傅秋芳听到领罚二字,哭得更凶了。她本身就长得美,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惹人疼惜。
但这般好的美色落在浸淫后宫的老嬷嬷眼里,就是狐媚。
“哼,你还有脸哭?你是顺阳公主的伴读,要去的也是储秀宫。缘何经过延禧宫,听见里头男子的笑声,就走不动道了呢?”
老嬷嬷冰着一张脸,嫌恶的眼神几乎要将傅秋芳戳出一个洞来。
这话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诛心之言。况且宫道上人来人往,太监宫女纷纷就看过来。
傅秋芳连声泣道:“我没有,我没有”
宝钗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姑娘是傻吗?就只会说“我没有”三个字。
她有些颓然地看向别处,竟在不远处的墙根底下,看见了黛玉。
如玉的公子背着手,眉眼温润,银白色的衣袍不染尘垢。
黛玉方才听了一耳朵,此事不干宝钗,他也不便上去解围,静待着郑慧香将皇后请出来。
郑慧音倒没把皇后请出来,她对黛玉为难道:“娘娘叫我处置。”
黛玉鼓励道:“娘娘金口玉言,这事你必定能管得了的。”
于是郑慧音上前去,认出了那个凌人的老嬷嬷是惠贵妃的心腹嬷嬷,姓于。
她问清了事由,便直道:“既然是冲撞了惠贵妃的延禧宫,就按宫规处置。论在她是公主伴读且是初犯的情面上,就掌嘴十个。”
于嬷嬷对着慧音福了福,但仍不松口,“慧音姑娘此话极是。但这人心术不正,二皇子在里头和贵妃娘娘说话,她没头没脑就闯了进去,对着二皇子说话时贵妃娘娘气极了,这种狐媚子就应该赶出去!”
慧音巧言辨道:“皇后娘娘有言,后宫的事,就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不会叨扰了陛下。如今她是才来没几日的公主伴读,就立刻要赶出去,可不是小事引起了大事?若是惊动了陛下,于贵妃娘娘也无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