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金家二少奶奶看向方丞。
方丞含笑承认:“浅薄的很,我确实不懂。”
二少奶奶笑说您过谦了,转而问他家大爷:“大哥最近瞧过的,恐怕都不及这枚吧?”
金先生说:“可不,回头我再托人去上海瞧瞧。”
伍乘雲不解:“这话怎说的,表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对这种东西上心?”
金先生呵呵笑着,又扶了扶金丝眼镜。
老太太说话了:“甭提了,还没顾上跟你说,你表哥相中了福贵儿的家庭教师,要张罗呢。”
伍乘雲:“要娶新嫂子了?那敢情好,快叫过来我相相。”
金老太太笑对身边人说:“刘妈,你去,就说表姑姑来了,给表姑姑考教考教小侄儿的学业?叫先生一块儿过来。去。”
伍乘雲喜道:“大嫂走了也一年多了,是该有个当家理纪的人儿了,不过以表哥的条件,娶个小姐也不在话下,怎就找一个出来做事情的?”
金老太太道:“可说呢,谁劝都不听,还好这姑娘不算坏,模样好,学问也好。”
伍乘雲一听这话,晓得是老太太并不怎样反对,再看旁边的金表哥,四十好几的大老板,此时竟透出点含羞带怯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看得出,金表哥对这位教书先生是上了心了。
伍乘雲笑笑,转而问姑母:“家世呢?是正派人家吧。”
“家世还好,只是兄弟多,四个,最大的才15岁,最小的9岁。”
“敢情表哥的小舅子比自己闺女还小。”
金老太太说:“她父亲是北大的教授,抗战那会儿跟着教育部往云南去了,还没回来。听说学问倒是好得很,过去在北平的时候常常见报,叫什么来着?文兰,那位西门先生叫什么?”
伍乘雲一听西门二字,眉心登时一跳,下意识看向方丞。
方丞和她的反应一样,不过已经来不及扭转接下来的会面了,因为西门已经带着福贵儿进来了。
灯市口壹
“福贵儿,快来见过表姑母,姑侄儿可是头一回见呢!”金老太太呵呵笑着。
西门音一进门便震住了,她没想到节外生枝的情况这么快又出现,唯一心存侥幸的是,方丞能不能构成威胁还未可知,毕竟在北平这个圈子里,遇到认识人是概率极大的事情,他们未必一见面就看出她接近金家有企图,所以自己决不能乱了阵脚。
一!
二!
和方丞对视二秒后,她选择了落落大方,点个头算招呼,然后抚摸了福贵儿的肩膀对金家太太道:“这一程子进步很快,珠算尤其出色。”
方丞亦点个头,似是在回应她的招呼,那般温文尔雅,心底情绪未露半点端倪。
重逢第一面,就这样以落落大方和温文尔雅,筑起了层层坚冰,双方都能透过坚冰看见彼此,却也都在折射下面目全非。
只是方丞不明白,她经历了什么,竟能做到如此四平八稳?
曾经的你侬我侬、曾经的赤裸缠绵,曾经的一幕一幕……他夹着烟卷的左手背上,有她在最后一夜咬下的齿印。如今她不再是娇俏少女,但一口细白的糯米牙一如从前。眼下重逢,她难道不该是荡气回肠、脸热心跳、愣怔失态……吗?
可是没有,她气定神闲。方丞觉得被什么不良情绪挑衅到了。
“福贵儿,给大家背一背九归口诀,背的流利,明儿可以少练一组算式。”她微微笑着,循循善诱间不失师者的端庄,人淡如菊。
小孩儿开始背诵,百灵鸟一样清脆的声音中,人人的注意力都在西门身上。
比起屋子里其他女人,她仿佛仍在过冬,灰格子布的绵旗袍,大衣挽在臂上,左手握着一双雪白的绒线手套,耳垂光秃秃的,他当年亲手给她戴上的那对泪滴形状的翡翠耳坠,想必早已躺在当铺。
战时潦倒,她最光鲜的时候是俩人在一起之前,白净的十六岁女学生,眼眸晶亮,穿着襻带儿黑鞋,藕样的手臂荡在喇叭袖下,她站在岳麓书院的门口,青瓦白墙是她的背景,而跟了他后,物质匮乏、衣着黯淡,他没能给她优渥的生活,甚至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所以分开的这些年,他虽然恨她的决绝,但却常常感到疼惜。
眼下就是这种两头不靠的心情……
西门音深知自己是众人尤其方丞的焦点,她只能将自己的焦点放在福贵儿身上,一字一字听着福贵儿背口诀,以此让自己镇定。
福贵儿背完九归口诀,撒欢儿开心,因为总算散课了,西门音紧绷的神经在他的活跃下也稍稍松弛了一点。
谁知福贵儿忽然喊:“叔叔,你的烟!”
方丞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燃到了底、若不是这一声喊,就烧到了手指的烟。
从容到满屋子只有包括他在内的三个人知道这是失态。
老妈子连忙上去掸烟灰、递烟碟儿。
福贵儿说:“完了,叔叔也被狗咬过,跟我一样。”
方丞看他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齿印,微微一笑道:“是啊,一只没良心的狗。”
小孩儿不止眼睛够尖,还够话痨,说:“瞧,我这儿,还有这儿,给我那只卷毛咬了两次,狗牙贼尖,倍儿疼!”
众人笑了,老祖母嗔道:“还说呢,狗都嫌的东西!哎,西门先生已经上完一个钟点了?”
老太太看到西门手臂上挽着大衣,故有此问。
旁边的老妈子说:“可不,姑娘正要走,我给您叫来了。”
“走?那怎么成,今儿福贵生辰,席都安排好了,漏了谁都不能漏掉几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