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云别尘眉头紧锁,“据记载,这种小鬼往往是寄生于父体,吸取其气血精魂,给家中带来灾祸,等到怀胎十月期满之日,便是父体力竭而亡之时,但与此同时,它自己也只会作为死胎产下。因为说到底,鬼胎是无法降生于人世的。也因此,在许多时候,人们都未必能察觉有妖邪作乱,只将它当做是生产不幸,父子俱亡而已。”
“这样吗?”
“对,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所有记载上都认为它不是一种太厉害的妖鬼,如果无人出面收服,至多也只害一室一家,而不会波及旁人。而要除掉它也不难,以渡厄咒渡它往生即可,但凡稍有修为的修士都能做到。假如挽救及时,父体亦可保全。”
阳光透过雕花的门扇,落在他眼里,将他的眼睛映得格外困惑。
“我有些不明白。”他说。
黎江雪也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眼前遇到的情形,与前人记载有好几处都对不上。如果它真是鬾,为什么它会选择直接杀死父体,然后操控着他如活人一样照常生活呢?这好像是一份白白付出的精力,一桩划不来的买卖。
又是为什么,十月之期已满,它却迟迟不肯降生,而要固执地赖在父体腹中呢?
“师尊你说,”她犹犹豫豫地开口,“它该不会是知道,自己一旦降生就要死了,它想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打算抢夺傅馨夫郎的身体吧?”
然后,以他的身份活下去?
那活着的这个,究竟算是谁呢?他还能称为是人吗?
云别尘的神色也略有惊诧,“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小儿鬼能做到这个地步。”
正说着话,门外却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跌了跤,伴随着丁零当啷的响动,好像什么东西摔了一地。
两人立刻止住交谈,黎江雪去打开门,就见一个孩子扑倒在门槛前,身边一地的碎瓷片,摔得一干二净。
这应该是傅馨的二儿子,刚才挪房间时她见过一面。
她连忙去扶他,急着问:“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扎到?”
孩子还小,一摔之下都有些懵了,让她问了几遍才回过神来,好像刚刚觉出疼一样,哇地一下,放声大哭,眼眶鼻子红成一团,当真可怜。
她手忙脚乱地哄,也不得法,云别尘便走过来拉起孩子,细细去看他的双膝和手掌。
“还好,没有让碎瓷割破,但也摔红了。”他揉着孩子的头发,声音又轻又柔,“摔得好疼,是不是?”
“嗯……呜呜……”
“跟哥哥进去坐一会儿,哥哥变戏法给你看,就不哭了,好不好?”
黎江雪偷眼瞄着他的神色,心里一阵微妙翻涌。
哎哎,他在这么小的小孩面前自称哥哥,把她的辈分置于何地啊?不过……
云别尘哄起人来,真的好仔细,那么耐心,那么温柔,让人既向往,又……嫉妒。对,嫉妒。
虽然她羞于承认,自己竟然一瞬间嫉妒一个不及她腰高的小孩,但心里却控制不住地滋生一个念头明明她是他徒弟,怎么说也是小辈,为什么他从没这样哄过她?
她望着他含笑的侧脸,正微微出神,却听不远处院子里,传来一个急赤白脸的斥责声。
“你这小伢子,能做成些什么事?”
一抬头,正是傅父。
他匆匆赶过来,脸色绷得极难看,劈头盖脸就数落孩子:“你瞧瞧,就让你送一套干净杯子给仙长喝茶,就能摔成这样,还有脸哭。哭什么哭?不嫌害臊?这么大的人了,干点什么能成啊,笨手笨脚的,往后嫁都嫁不出去,没有妻主要你,你就留在家里吃一辈子闲饭?”
男孩被骂得脸色发白,也不敢辩,刚才被云别尘哄好一点,这会儿立刻又眼泪汪汪了。只是因为知道,哭会更惹人嫌,于是泪珠子都不敢掉下来,只含在眼眶里打转。
云别尘抬手将他圈在怀里,也变了脸色。
黎江雪赶紧劝:“不要这样说他,他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手脚不稳也是常事,只要人没伤着就好了,不要吓着孩子。”
傅父似乎刚才骂急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他二人面前,于是板得发青的脸上,勉强挤出了几丝笑模样。
“仙长别见怪,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家门不幸,只得了三个伢子,一个比一个不中用,样样拿不出手,真是愁煞人了。冲撞了仙长,您不要和他计较。”
说着尤不解气,低头还训那孩子:“一摔就是一整套茶具,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呀?咱们有多少家当让你糟蹋?真是败家东西!”
黎江雪与云别尘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不平。
这傅父也太过了,面对他们倒是客气有余,没想到一转头对着自己孙子,竟能如此口出恶言,让人即便是身为外人,也有些看不过去。
但这终究是别人家事,当祖父的训几句孙子,她也不能把人怎样。
于是只能劝和道:“老人家,消消气,孩子还小,您就当是我失手摔的,啊。”
傅父终于是不好意思,赔笑道:“仙长说哪里话,不敢当不敢当,瞧我老头子都糊涂了,竟在您面前没规矩吆喝起来。您快坐,上屋里坐。”
此时,正逢傅馨的大儿子急匆匆跑过来,一边去拉他弟弟,一边小声道:“爷爷,您别生气了,我来打扫,一会儿我再替客人泡新茶来。”
傅父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看好二伢子,再来丢人现眼,我要连你一起打咧。”
黎江雪看着那孩子牵着哭泣的弟弟下去,又取了笤帚簸箕来,忙忙碌碌,瘦小的肩头快弯到地上去了,只觉胸中盘踞着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