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戎机和闻春兰也认出了这份好心,可该咽不下还是咽不下。袁仲林劝他们多少垫垫肚子,两人便叹,说总想等九思回来。袁仲林又道不若自己去寻师侄,师兄师姐又将他揽住,说九思这会儿定然在伤心呢,又何必前去打扰他?
“仲林,”邬戎机说,“你若是还有事忙,也不必一直在我们这儿耽搁着。总归这些放不坏,我们该是等九思回来一起吃。”
袁仲林心想,我那是担心东西放坏吗?我是担心师兄师姐你俩饿坏!倒是九思,要是没看错,他已经进境大乘,甚至更胜一筹了吧?
在外时只要不是自己想不开,那是决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反而师兄师姐……唉。
袁仲林也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照顾过凡人了,愁。
不过,九思当真不会想不开吗?……仔细想想,在这点上袁仲林也有些犯嘀咕。
“没事,”他做了决定,“自各灵船来到镜原,也有十多年了。初时是手忙脚乱,可要说到这会儿还没把事理顺,不是找人笑话么?我就跟你们一起等。
“对了,师兄师姐。我这趟过来,除了晚饭外,还有一件事儿想与你们商量。”
于是邬九思回来时,看到的场面就是父母二人身上萦着灵气,正在相对打坐。
他怔然片刻,目光一转,看向不远处的桌子。
入眼是尚且冒着热气的菜碟,还有一盘已经吃干净了的点心。
邬九思眼神动了动,很快认出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那盘白玉糕是用新收上来的谷子做的。”袁仲林出现在他身边,“是片位置在凡人村落和咱们药园子中间位置的稻田,多少沾了些灵气,又再温和不过。不光是师兄师姐这边,所有跟你们一同来的修士都分了两块。”
邬九思忍不住道:“师叔有心了。”
“你们把妖雾驱散,原本就是镜原上所有修士的恩人。几块米糕,又算得了什么?”袁仲林摇了摇头,“只是不知他们还能撑多久。”
邬九思也跟着沉默。片刻后,轻声说:“若是能将我的修为还回去……”
“你果真是这么想的。”袁仲林笑了一下,很快又压下神色,“纵然还,也不是现在。他们经脉枯脆,怕是承受不了太多灵气。从每日两块白玉糕开始,能坚持下来的,后头慢慢换成真正的灵谷,再接着,灵兽肉那些也能用上……到了再次筑基的时候,事情就差不多了。”
邬九思想,师叔提了“坚持”,怕是已经预想到会有人在这过程中失败,化作尘土落于世间。
这本是寻常事。可想到他们曾经愿意将所有修为奉出,把全部希望压在自己和阿青身上,相信他们会带着自己找到生存之所,邬九思胸口便是一阵闷痛。
他回答:“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师叔,你一定要告诉我。”
袁仲林并未拒绝:“好。有了这话,我以后‘麻烦’你的时候怕是多着。”
听得邬九思又是一怔。接着,他意识到,原来师叔话音里还有劝慰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你难过,可除了怀念道侣,你还有很多能做的事。莫要太过伤神,以至于……做了傻事。
他哭笑不得,心头的空洞仍在,却还是升起些淡淡的暖。
“知道大伙儿都能得救,”知道自己再说别的,师叔怕也不会相信,邬九思干脆只道,“阿青也会高兴的。”
两人说到这儿,邬戎机和闻春兰已经消化完白玉糕带来的灵气,重新睁开眼睛。
四方桌边重新坐下四个人,没有人再说什么让人难过的话,可他们又都知道,眼下只是一个开始。
往后,越来越多的修士选择从镜原离开,包括郁青曾经的几个好友。
邬戎机也曾在司徒修、安朗的结契礼上喝过一杯酒。他们临走时来拜访,想到“阿青若是在,一定也要替他们高兴”,邬九思便又准备了一份厚礼。
他看出两个青年的欲言又止,只是微微笑一下,不曾多说什么。
咋又,谷莹与胡玥,其他与郁青相熟的修士们……
又到了明月升起的时候,邬九思再度出现在花树下、石桌边。
他独自一人,手中是酒盏,喝得很慢很慢。可一杯杯下去,到底咽下许多。
心头的空洞却还是那么大,仿佛再也不可能被填满。
“我表现得伤怀时,他们要担心。我便不再在他们面前想你,可这样子,他们仿佛更难以放心。”邬九思说,像是讲给自己听,“阿青,我还能怎么办、还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回答他。
“师兄师姐也打算出去瞧瞧,还问我要不要一起。我知道,他们是觉得我应该到外面多走走看看、散散心。可是我已经走了那么久,看过许多风景……我不想去。”
还是无人来应。
只有一杯酒又被喝了下去,一片花瓣落在空空的酒杯里。
破绽
等到手中灵酿终于喝完,邬九思缓缓起身,朝山下走去。
他自然可以凭借步法直接去往山下。只是或许因为这晚月色太好,朦胧柔和,轻盈地落在身上,让他总有一种再走几步,阿青就要从前方某个拐角绕出来,笑眯眯地说“九思,我藏了这么久,你却都没有找到我,没意思,不玩这一套了”的错觉;
或许这些日子父母、亲朋们带给邬九思的无形压力实在太多,于是他并不愿意太早回去面对他们担忧的目光;
或许……也没有更多原因,只是他本能地想要一个更加安静的环境,让自己继续思念已经不在了的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