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她去夜总会的事吗?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太恶心了。”
“我不想跟一个脏女人结婚。”
即使已经过去了数年,那张截图上的寥寥数语,和看到图片时浑身发冷的感受,她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李锐是陈幸的好友之一,和她也算熟识,她毫不怀疑这是对方出于道义的提醒,于是立刻赶到医院准备去和陈幸对质,结果却扑了个空。护士告诉她,病人的同学推着他出去了,她给他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最后,她把那张截图原样发给了他,同时编写了一条短信:“再见。”回学校的路上,她就把刻着两人姓名缩写的银戒指扔进了路边不知道哪一个垃圾桶里。
现在,距离他们大四的初夏已经过去了八年,他带着另一枚戒指回来找她,向她道歉,告诉她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误会?
她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理解了他的意思,然后,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所以呢?”
“你是想说……”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甚至笑出了眼泪,“你其实不嫌弃我是个跟别人睡过的脏女人?好了,我知道了,找你的黄花大闺女去吧!”
她重重地摔上了门。
他们曾经是大学里郎才女貌极为般配的一对,在那张骨肉瘤诊断书之前。
陈幸幼时父母双亡,抚养他长大的祖母也在他高中时过世了。方枝自己是工薪家庭出身,也不可能拿出多余的钱来。社会救助和学校捐款只凑了一半的手术费,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要能救他。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夜总会“陪酒”赚取医药费的事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他还在医院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她已经为此和父母决裂了。
被他舍弃之后,她真正成了孤身一人。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毕业后留在当地,工作一两年就结婚,方枝父母都在本地,还可以帮他们照顾子女。然而临近毕业时方枝已声名狼藉,不得不远走异乡;陈幸失去了一条腿,最终选择孤身北上,去包容性更大的一线城市谋生。
方枝的好友都替她不值:舍弃身体和名誉救了个人渣,结果人渣不但没有遭到报应,反而数年后混得风生水起,身居高位有车有房,俨然成为同学中间的成功人士。
她倒是对此毫不意外:他从进大学起就开始做兼职,家教、推销什么都干,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还能拿一等奖学金,无论学业或者能力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她救他并不是图报答。
室友舒情刚谈了男朋友,精心打扮后出门去了。方枝心绪纷乱,正考虑要不要去健身房跑步发泄一下,忽然收到舒情的一条信息:电梯坏了。
不是吧,难道要自己走路下楼?她心里一跳,猛地又想到另一件事:那他呢?
方枝纠结片刻,还是打开门往电梯间走去——她可不希望残疾人摔下楼梯闹出社会新闻来。根据物业一贯的作风,果然电梯还没有修好,他正背对着她讲电话,即使扶着拐杖也站的笔直。
“我下午就飞回去……对……乖乖好吗?”他像是笑了起来,“我走了这么几天有没有闹人?”
陈幸一面讲话一面微微侧过身来,试图活动一下身体,却一眼看见了她:“你……”
方枝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进屋里坐一会儿吧,我不虐待残疾人。”
“没关系,不用了。”陈幸并不介意她的嘲讽,平静地说,“我刚订了下午的机票回b市,时间也不早了。”
方枝见他如此态度,只觉得心里冒火,却又无力发作:“陈总贵人事忙,还专门飞过来跟我说一声道歉,也挺不容易的。好走不送。”
陈幸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
方枝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准备看看综艺调节一下心情,偏偏始终心神不宁——万一他真的摔倒了怎么办?万一刚好楼梯间里没有别人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索性换了衣服,自己也下楼去:到外面逛上半天,电梯大概也能修好了,顺便再看看陈幸的情况,只要不出生命危险,那也随他。
毕竟她的速度快,才下了几层楼,她就看见陈幸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撑着拐杖,极为吃力地一步步往下走,喘息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清晰可闻。
他到底图什么呢?先是给她送花,又特意找到她的住处道歉,可伤害早已铸成,难道他真的以为还能得到她的原谅?以为凭着一些钱财就可以重获美人芳心?
陈幸内心里无比后悔——从八年前到现在,他的每一次选择似乎都错了。
当年医生拿错了报告,他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想出了一个极其拙劣的借口把她从自己身边赶走。
后来他得知真相,又害怕她为了后期治疗的费用继续留在夜总会工作,干脆将错就错让她误会下去。
过了几年,他在事业上小有成就,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去面对她,只敢把感情和怀念默默放在心里。
直到合作方酒宴上一场猝不及防的相遇,她经年未变的容颜,和端起酒杯时微微颤抖的手,令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拥抱她。
陈幸其实是个很果决的人。通过工作人脉和同学关系,他迅速摸清了她的近况,得知她仍旧独身之时,他几乎认定上天冥冥于之中做好了安排。
果然……是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了吧?陈幸停下脚步,慢慢地坐在台阶上,闭上了眼睛:当初是“为了她好”、“为了她能寻找新的幸福”而离开她,如今又自作主张来向她道歉、试图挽回她的感情,从来没有考虑过她是不是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