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金刚斧,谢二忽然伸手攥住阿黎的手臂翻转,一把将她的袖子捋了上去。
他当惯了弟弟,少有这样侵入和霸道的举动。阿黎一愣,站在窗边和林师父正在交谈的玉家兴更是周身一震,瞬间变脸,生生控制住自己拿玉如意轰掉谢二手臂的冲动。
谢二却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似的,将削好的柳木钉一根根地塞进了她缠在手臂的箭套上。
他要怎么解释呢?说那个抢走了通天鼎的帷帽女子就是他姐姐春榆?说乱葬岗里他们救她,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说前晚先下毒再解毒的人都是他姐姐谢春榆,而他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
解释之后,下一步又该如何?西安城里颂骨帮杀戮这么多,她会相信石家无辜,而玉家兴才是曾家灭门的凶手吗?
“阿黎,如果能够找到通天鼎,能够替曾家报仇你愿不愿意再也不见玉家兴?”
从此云归云,路归路。如果他帮她杀掉石云飞,再和姐姐一起杀掉玉家兴,他们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希望,重新回到浮厝林过以前那样简单而幸福的日子?
谢二缓缓插好了钉子,轻轻将袖子放下,却仍然虚握着她的腕子,迟迟不愿松开她的手臂。
阿黎心头一跳,不知他这话的深意,迟疑片刻才开口:“通天鼎”
可她迟疑的这几秒,却足以让谢二一点点心凉。
她不愿意不见玉家兴,她心里对玉家兴有眷恋,有真心。
“我去看看师父。”谢二猛然起身,拂袖从她身边离开。
虽一直在与林师父交谈,玉家兴眼角余光却一直注视两人,见谢二在自己面前停下,玉家兴眼中火苗簇簇,杀心骤起。
当着他的面,三番五次抢他的未婚妻。若再能忍下去,他这海城督军就是白当了!
两人一语未发,却已剑拔弩张。林师父只当不知道,跳到两人中间。
“今夜轮流守夜,你们几个娃儿谁先睡?”林师父笑眯眯地问。
谢二嘴角轻抹,勾出嘲讽的笑容:“有我在,他敢睡么?”
“杀了你之后,自然可以。”玉家兴云淡风轻,浅浅一句。
“停!”林师父只觉头大,“老头儿觉少,你们都去睡!今晚我守夜。”
他旱烟袋一指,里房和外房隔着一层薄门板,干脆各自画了棺材似的一角,一边推搡两人归位,一边嘀嘀咕咕地叮嘱道:“谁也不许靠近谁啊!”
谢二缓缓枕着手臂躺下,脑海中思绪万千,一时是阿黎问他帷帽女子是不是春榆,一时又是春榆问他愿不愿意杀了玉家兴,一时又是玉家兴和阿黎两人并肩靠在墙上紧紧相贴的样子。
忽然,原本紧闭的门框“吱呀”响了起来,被一点点挪开了一道小缝。
萧韵如怯生生地透过那道缝隙戳他:“谢大仙儿,你睡着了吗?我我睡不着。”
谢二倒很庆幸此时有人打断他纷乱的心绪,微微转了身,与她隔着门缝面对面。
“又饿了?”他抿唇,从怀里掏出方才的楤芽:“吃吧。”
韵如有些不好意思:“你不饿么?”
谢二递过去:“就是给你留的。”
她这才接住,感慨道:“你对我真好。有的时候,比我哥哥都好。”
他倒不是对她好,而是觉得她有点可怜。萧文看不惯谢二,谢二也同样看不惯萧文。在他看来,玉家兴城府颇深,对单纯的萧韵如来说绝非良人。萧文则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拿妹妹当押宝玉大帅的筹码,偏偏玉家兴半点都没有看得上。
每个人都利用她,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谢二想了想,反倒是这样懵懂无知的样子,好像更幸福点,心里隐隐约约地想守护她的单纯。
谢二笑笑:“你花了大洋的,可不是得对你好?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西安城里数你话最多。不对你好一点。败了口碑,以后谁还来浮厝林里找谢大仙?”
“你终于笑了。”韵如小声说,“这几天几乎没见你笑过,都不像平时的你了。”
谢二一愣,却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萧韵如,原来一直在细心观察他的情绪。
她虽然懵懂单纯,却将所有的观察和细致都分给了谢二。
“虽然我没有你们那么厉害,但是其实我也会很多的,以后如果你遇到困难,也可以找我,讲给我听。我愿意努力帮你分担。”
韵如说完,顿了片刻,似乎终于鼓起勇气伸出细细一根手指,从窄窄的门缝里钻过来,像是在寻求小小的认同。
他的心有些柔软,便笑笑,也伸出手指,安抚地勾了一下。
“你不懂的。”
他的心事本不应该对任何人倾诉,但恰恰因为她没有一丁点威胁,反让他能毫无保留说出来。
“我夹在我姐姐和阿黎之间,不知道要帮她们中的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浮厝林里的谢二,还是云水漳州港的谢二。”
他旁观了是非曲折,心里也有判断。春榆接近阿黎也许动机不纯,也不够坦诚,可谢二相信春榆绝没有害阿黎的心。
但如果就这样说服阿黎忘记被欺骗的事,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就算是脸皮再厚,也知道是春榆欺瞒在先,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无论站在谁的立场,他似乎都能理解,又似乎都原谅不了对方。
撕扯又分裂的心情,让谢二在同时面对他们两人的每一刻都很煎熬。
“我懂。”萧韵如却很心有余焉,“我也夹在我哥哥和玉大帅之间,经常不知道要怎么办。”
“哦?”谢二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也和他一样有身不由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