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内鬼呢?如果阿黎和萧文都没有和颂骨帮里应外合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叛过他呢?
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人同享的记忆,城中城罡风里的彻夜守候,镇魂井下命悬一线的坦诚。举家倾覆之后,再没有旁人记得的婚约。
难道不值得他再坦诚,再信任一次吗?
真心要用真心来换。
他以己度人,坦诚一百次不够的话,再坦诚一千次,一万次,能不能终有一日消除你的戒心?
玉家兴猛然转身,大步朝她走了过去。耳边风声猎猎,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方才说,颂骨帮在鬼市害人,这件事发生在何时?何地?”
阿黎深吸一口气:“行刑当日,永宁门鬼市。”
永宁门城洞,墙里是鬼市,墙外是刑场。
白雪盖住了鬼市前的石狮子,赵叔几乎被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掩盖,转瞬之间,青石板上站满了面无表情的纸扎人。
城中血案,同样集中前朝遗老遗少们挤住的马坊桥一带。深夜之中,悄无声息出现在房中,又在天亮之前悄无声息离开,没有留下半点脚印。
他到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颂骨帮做不到飞天遁地,却是怎么样让人以为他们“飞天遁地”的?难道他们知道整座西安城墙所有的出入口?
如果是他玉家兴,要让这一队人在这总督府里神出鬼没,又会怎么做?
玉家从来以机关奇器传家,如果是他,定会提前设下机关造成假象。若是机关,总督府从内到外已搜过这么多遍,每一块砖都查看过,怎么能藏得住?
除非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显眼的地方,也是所有人都忽略的地方。
三安堂前的白玉狮子,水牢门口的石狮子,鬼市门口的石狮子
玉家兴的目光落在书房门口的两尊小石狮子上。下一秒,马鞭卷起,高高砸在狮头上,顷刻间碎石四溅,狮头被玉家兴生生削掉一半。
刹那瞬间,中空的石像里果然跃出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是方才从水牢中逃出的颂骨帮逃犯!
阿黎手起箭落,直朝着那人大腿射去!玉家兴再卷马鞭,又去勾那人的双手。两人配合默契,都存了留活口方便审问的心思,没有一击毙命。
哪知道那人被柳木钉刺穿大腿,没有着急保命,而是回身撞在了另一只石狮子身上!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电光火石间,那人将手由张口的母狮喉咙处往下伸,片刻后狮头扭转,露出手腕粗的一条黑色管道。
“传音筒!”玉家兴万没想到他住了半年的总督府,眼皮子底下竟然有如此大的机关。难怪这半年来屡屡遭袭,次次排查内鬼却无功而返,原来早在他入主总督府之前,就已被人留下了后手!
玉家兴眯眼,看到那人举动立刻领会到意图,急忙高举玉如意,一枪击中那人后脑,血浆崩了白玉狮一身。
然而,石像之下数条传音筒四通八达,横布在总督府内。那人虽未来得及开口,但枪声却还是循着管道迅速传开,在府内各个角落回荡。
“有埋伏!”
玉家兴立时回头看阿黎,却见她抚着断裂成两半的白玉狮子若有所思。察觉到他的注视,阿黎缓缓抬起头,神色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霎时间,脚下的青石砖里传来悲苦的哀乐,如同鬼魅低语,戚戚似泣,砖缝似乎在毛骨悚然的悲鸣中扭曲。
书房前后两道门忽然炸开,门框碎片飞溅在地。两队人马鱼贯而入,浩浩荡荡。前门一队纸扎偶人,抬着一顶盛装的花轿,红绸绕顶,一行戴满簪花的妖冶女子身着红色嫁衣水袖抚地,隔着漫漫腾起的白雾浅浅微笑。
后门则列着一队白衣阴兵,边吹颂唢呐,边朝天洒着白色的纸花。书房院落仿佛被一分为二,一半为红,一半为白。红白交织,错落诡异。
玉家兴身边的海城军哪里见过这种景象,惶然不知如何应对。玉家兴咬牙扬鞭,将四散的警卫召唤到自己身边。
阿黎尚能保持冷静,淡淡朝红白相间处望去,哪知竟觉得周身酥软,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那簪花的女子都化为了师兄妹们,而师父曾老祖正在师兄弟姐妹正中,拈花而笑冲她招手。
阿黎下意识就想往红色那一半踏步,幸好玉家兴猛地攥住她手腕一捏,这才醒过来。再定睛一看,那妖冶的簪花女子分明亦是纸扎的偶人祭品,霎时被忽然而起的幽幽鬼火燃成了一片白雾。
阿黎不等玉家兴再开口,默契地转身紧贴他后背,青皮弩搭在肩上,顷刻间柳木钉划破了夜空,击穿了哀乐声中浓密白雾。
浓雾散成了漫天纸花,在月下纷飞,美轮美奂。
呆立的警卫看得失了神,然而下一瞬,纷飞的纸花边缘极为锋利,落在地下时仿佛卷起旋风,竟将他们身旁的警卫身上划出无数道血口。
这哪里是纷飞的纸花,分明是遍布的暗器。
小豆腐最先反应过来,朝着落下的纸片开枪。然而远处的鬼火却似找到了攻击的方向,霎时朝着他直直飞来。
“不能开枪!”
玉家兴吼道,将马鞭挥得如同细网,密密盖住小豆腐,重又将阵形拽了回来,瞬间肩膀和手臂上多了数道伤痕。
他一声痛都未哼,还惦记着阿黎安危回身相护,反手一扬将飞近她脸的一张纸花劈开,自己未曾顾及的左臂上又多出一道伤,血珠溅到阿黎脸上。
然而下一瞬,阿黎却反手甩藤,借着他的掩护攀上房檐,眼看就要从险境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