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冠冕堂皇,事做得却如此狠毒。
谢二十分看不起石家:“死得其所,还是被你们害死,怕是两回事吧?我看这女子死状如此凄惨,为活命拼尽所有,最后一刻还在逃”
话说了一半,春榆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争执:“为什么逃?”
她不爱言语,偶尔说一句话,即便声音很轻都能让其他人安静。
“双面牌坊下我们触动了石狮机关,才意外跌入了这里。”谢二立刻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逃?如果真像你所说,这里是城中城入口中的死门,用来迷惑不了解城中城结构的人,她自愿赴死入墓,此时又想往哪里逃?”
“既然石家主答不上,那就请她来,亲自说一说是怎么死的。”谢二淡淡说,扬手一挥,飞絮飘逸如羽纱,洋洋洒洒的雪白蒲公英落满骨殖一身,仿佛漫天洒下无尽纸花。
“得罪了。”谢二轻声念一句,将地上的骨殖缓缓收拢,露出骨殖身下一行深深的刻痕。
“入墓者死。”
谢二抬头看着石云飞,石云飞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久久不语。
但谢二根本不信石云飞对巷道一无所知。
他俯身细看,只见女尸身下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石壁,石壁上似乎是一幅“四神云气图”,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在天,云气缥渺。十二飞天反弹琵琶,以绶带通天,那绶带极长,三人顺着连绵的绶带一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一处光滑的石壁前。
石壁上,飘扬的绶带穿过了一道古怪的玉璧。玉色深黑,仿佛被毒血浸透,看着与周围的石壁质地都不同。
春榆心头一跳。玉家雕玉出身,画技传家。前晚阿黎中毒,她盘问阿黎的时候已经知道玉家机关破阵之法在于找到“画”眼。如果石家的这个机关,也以这幅飞天为阵眼呢?
她和石云飞相处日久,对他十分了解,侧目看石云飞,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玉璧,立刻明白过来。
“绶带穿璧即通天门登仙顶。”谢二轻声说,“姐姐,看来玉璧就是关键。生门极有可能就在玉璧之后。”
活人生祭,绘飞天穿璧为仙,那他们“穿壁”,意思就是生路在此,破壁即能活下来?
不论如何,值得一试。春榆定定神,侧手从石壁上剐下一层白灰,握在掌心。石云飞知道她要驭风,见她看过来,从胸口摸出一张薄纸,在掌心捏碎,窜出星星碎碎的火光,仿若夏夜的点点萤虫。
春榆接过那一捧火虫,凑近玉璧中心,指尖轻捻,缓缓地让墙灰从指缝中流走。
一阵阴风习习而来,空中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帷幔裹着白灰层层上扬,像一阵龙吸水似的被石壁的中环吸了进去。寂静中传来极细的嗡嗡声,格外突兀,仿佛尖利的指甲在石壁上划过。
那声音极令人难熬,石云飞伸手替春榆捂耳,动作亲昵,谢二看不过眼他没分寸,挑眉起身,脸色一沉。
春榆却猛地甩臂,火虫和石灰倏地一下钻进了玉璧右侧的石缝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火光未灭,说明石壁后有活风。那便是通的!确是生门。”春榆露出微笑。
石云飞伸手拍了拍谢二,“看见没?你姐姐说的,既有风口,砸也能砸出去,我们这条才是生路。”
谢二从未见过春榆驭风,印象中的姐姐做饭补衣无一不精,单纯温柔不言不语,第一次见她展露这一手绝活,内心震撼无以言表。
石云飞在他身后,忽然开口:“你应该对你姐姐好一些。兄弟姐妹血脉相连,本该同仇敌忾。你爹娘死得这么惨,你姐姐付出这么多,你不想着传承自家绝技,替谢家报仇雪恨,好好学这驭风之术,怎么学那些养花养草的下三滥,欺宗灭祖认贼作父?”
这话不仅难听,还恰恰戳中了他们姐弟之间最大的隔阂。谢二对谢家并无认同,将林师父看成亲师父,和师父一起蹲着吃面,使的最趁手的是阿黎留下的雷公藤。
春榆连和亲弟弟开口说话都做不到,默默照顾十余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忘记爹娘和谢家。
个中苦痛,春榆从来没有说过,却没想到石云飞不仅懂她遗憾,还会替她打抱不平。
但在谢二看来,石云飞这话无异于挑拨他们姐弟关系,金刚斧倏地从袖里甩个头,呼的一下便往石云飞肩头拍去,径取要害。
石云飞脚步错动:“也好,今日替你姐姐教你几招石家的名门正统。”
一时就要打起,春榆却忽然出声,对着一块石壁说:“既然要打,不如都打这里吧,省点力气。”
两人回头一看,春榆指着其中一块石壁叩指轻敲,扑簌簌的石灰顺着缝隙掉下,露出了石壁上些微不完全契合的缝隙。
石云飞仍有些犹豫,本能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谢家姐弟如此轻松就找到出路,倒让他难以判断。
见石云飞没有动静,春榆垂眸对谢二说:“石家主刚刚受伤,体力还未恢复。”
石家主?她叫他石家主?
是“云飞”两个字拗口,还是她和他的关系已经生分到要叫“石家主”了?
石云飞冷笑:“石家主虽然受伤照样神力无穷,你们姐弟,都往后躲!”
他脸色沉下,双臂蓄力,后退三步。
石家习武与曾家相反,一向以力量为重。石壁之后既有活风,便必有出口。石云飞深吸一口气,屹然站定,铆足全力向方才飞灰被吸走的方向重重一击。
碎石四溅,石壁轰然倒塌。眼前竟是一座砖雕仿木的双层阁楼,门窗檐椽瓦脊立柱精美可见,水井石磨一应俱全,地上还有陶器、碎瓷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