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一派正直的模样,笑着对王夫人说:“太太昨儿本来还说让我抄佛经积善心来着呢,说是要日行一善,儿子便牢记在心里。今儿儿子本来是归心似箭,想要早些回家将在学里学到的东西说与老爷太太知道的。可是看着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老迈得腿脚站都站不住了似地,就忍不住想要出手相助了。这都是太太悉心的教导,儿子怎么敢阳奉阴违?”
王夫人嘴角微微一咧,不知道是赞同的笑还是苦笑。
贾环又对着贾政说:“再者,夫子今儿还说呢,‘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爷,儿子既然学了书本上的道理,受了夫子的教导,怎么不身体力行,尽力地日行一善呢?老爷您说是不是?”
贾政和王夫人俱没话说,连带着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仿佛化身悲天悯人的菩萨般的贾环,半日无人开口说话。
贾环又发愁地说:“这可怎么办呢?往后要是一直坐着这车,就一直会遇上这些事儿,儿子是绝不能袖手旁观的,可是,晚归了,又叫老爷太太和姨娘担心,这世上要是有两全的法子就好了,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不叫家人担心!”
迟钝如贾政,也终于听明白了贾环的言下之意,整理清楚了思路:贾环坐着牛车,故而会屡屡被人拦下,以至于有着赤子之心的贾环不得不宁可自己耽误了回家,也要做善事。但是,如果他坐的不是牛车,而是和宝玉一样的马车,拦车的人根本不会拦他的车,岂不是这一档子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说来说去,问题的根源还是在这牛车的身上!
贾政于是发话了,对贾琏说:“这个牛车的事情,你务必要解决一下。坏了的车,赶紧拿去修理,实在来不及的话,就先叫哪位管家奶奶匀一辆出来给环儿先使着,家务事再烦杂也比不上读书人的事情要紧啊。”
贾琏忙说:“是是是,原是我照料不周,叫环兄弟受委屈了,以后一定优先安排,以哥儿的学业为最紧要。”
贾环很高兴,一张小脸儿上眼睛亮晶晶地里面都汪着笑,他往前面大大地跨出一步,好像是要给贾政和贾琏行礼道谢的意思,谁知道他右脚上穿着的鞋子却没巴住脚面,居然飞了出去,看得众人又是一声惊叫。
赵姨娘忙扑上前去,扶起跌了一跤的贾环,埋怨他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贾环委屈地眨巴着眼睛说:“哪里是我不小心?明明是你鞋子做得不结实,今天我都跌了好几跤了。”
有下人捡了贾环飞出去的那只鞋子过来给贾环又穿上,贾政瞥了一眼,只见鞋面开了几个口子,后帮也裂开了,也难怪贾环要跌跤,不禁沉下脸来,问话的声音也变大了:“怎么环儿会穿这么破烂的鞋子去上学?难道他和宝玉不是一样有分例的?”
大家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调转到了宝玉的身上,贾政这才注意到宝玉比起早上来辞别的时候又换了一身簇新的衣物,只不过上午穿的是外面穿着的比较正式的衣服,现在身上的则是家常衣服,但是相同的一点是:都是崭新的,衣服上顺刮的褶痕还在呢。再看脚上,早上出去上学的时候宝玉穿的是一双粉底缎面的小朝靴,这会子穿的则是家常的厚底大红鞋,却都是十分规整精细的,干干净净似乎没沾上什么灰尘泥土,应该都是新做的。再对比一下贾环刚才飞出去的那只千疮百孔的鞋子,不光贾政的面色又黑了几分,在场的众人都面面相觑。
只有赵姨娘心下似乎明白了一些:这鞋子还是早上出门前她给环儿亲手穿上的呢,绝不会是这幅德行,她这个娘再熊包也不至于叫儿子就这么去上学去了,那不是招人笑话吗?是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愚钝如赵姨娘,也隐隐然心里有了几分明白。
王夫人没办法,此时别人都可以不说话,唯有她必须出来给个合理的解释,一来她是贾环的嫡母,二来她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这事儿她不可能不知情。但是,王夫人却一脸茫然不知的表情,推脱说:“是啊,环儿也应该是和宝玉有一样的分例的。只是,我这些日子精神短了,许多事情照顾不到,大多都是琏儿媳妇在张罗办理着,不如叫她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王夫人把事情往王熙凤身上推,是因为一来她确实不知道这事儿是怎么弄的,她只是私下里交代了一个大的目标给内侄女儿王熙凤,要在府内下死劲地踩赵姨娘母子,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她是完全放手给王熙凤的,二来以王熙凤那三寸不烂之舌,不管怎样棘手的事情都会圆满地圆回来,倒是用不着她来操心。
贾琏在心里咋舌,只得说:“那我去把我媳妇叫来,看看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政颔首说道:“去吧,是要弄弄清楚。”
一时王熙凤来了,落落大方、口齿清楚地说:“老爷原来问的这个事儿,且容我细细说来。原本府里呢,一向是有针线上的人专门在做几位哥儿的衣服鞋子,但是前儿老太太说了,反正几位哥儿的房里都有会针线的人,不如省下这一抿子费用,给府里节约些个。这才依了老太太的话,撤了针线上的人,另外定了规矩,几位哥儿都是春夏秋冬每一季各是四套外面的大衣服,四套家常衣服,另外四套中衣底裤,并鞋袜各四对。现在就是折成衣料里布和针线用具给各房发放。我接手这事儿以来,都是按月将几位哥儿的份例衣服鞋子所需的衣料里布送去的。宝玉的份例是袭人领了去的,环儿的是赵姨娘领了去的,兰儿的是大奶奶派丫鬟来领的。我就怕有人抱怨着说不公道呢,都是亲眼看着发放的,连一根线头儿都不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