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李泠与夏昭为振兴发展全国女学,特意请旨走访了天下十道调研探查。
因上辈子的事,李泠对河北道只有厌恶,于是这个地方的任务,就分配给了夏昭。
两人分头行动,有事则飞鸽传书往来。
半年之后,走访剑南道的李泠,没有舍弃女子乡学的开创,终日跋山涉水,宣讲传道。一日傍晚,在酷暑之际被毒虫所咬,不幸感染瘴毒。
随行的太医,未曾远行,从未见过这种棘手的瘴毒,一时之间束手无策,幸得当地县令举荐本土巫医施救,九死一生才将李泠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
李泠大难不死,醒来之后,命人找来这位巫医,亲自嘉赏感谢。
一见其人,她却愣了一愣,无论如何,她都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是谢事先。
算起来,他也是上辈子的旧相识,曾数次为她诊治。
抛开上辈子的立场,这人与她没有过任何沖突,反倒数次救她,如今竟再得他悬壶相救,李泠只觉得世事很奇妙。
她给人看座,礼贤下士:“此番大难不死,多谢谢医师妙手回春,救我于性命危难。”
“不敢当,郡主谬赞了。就事论事,其实此次郡主身中瘴毒,并不是在下的功劳,这些赏赐,在下不敢要。”
李泠记得谢事先医术无双,如若连他都束手无策,那她能够活着大约真是一场奇迹。
她不由好奇个中细则,“不是你的功劳,那是谁的功劳?”
谢事先实话实说:“是郡主体内那只金蝉蛊,救了您。如若不然,依在下的医术,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听了这话,李泠一懵,“金蝉蛊?这是何物?”
谢事先娓娓道来:“郡主在剑南道数月,应当听过此地有不少蛊虫,这些蛊虫或可害人性命,或可救人一命;金蝉蛊,便是蛊虫中一种难能可贵的益蛊。而郡主体内的这只金蝉蛊,是一对极为罕见的‘子母蛊’中的母蛊,在下不知道郡主体内为何有此蛊,只知此蛊在你体内,生血造气,吞吐毒素,已经有两年了。”
即便是良性的益蛊,李泠也觉得毛骨悚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体内竟然有只虫子与她相伴了两年。她问道:“何谓子母蛊?可能取出来?又如何查到这只金蝉蛊的来历?”
“子母蛊,多半用于牵制羁绊,若母蛊死,则子蛊亡,种子蛊者,也会随之一命呜呼。在剑南道某些地方风俗之中,不少情人间便会共同种下子母蛊,以示同生共死之意。郡主的这只母蛊,却是为您吸收毒性,转嫁到子蛊受种人身上。”
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李泠只觉得心神一震。
同生共死,是何其沉重的字眼。
更遑论,她的子蛊是一心保她,替她受毒受罪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比同生共死,更为令她动容。
谢事先继续道:“郡主体内的母蛊不用取出来了,金蝉蛊在这次除瘴毒中,已经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消亡了;郡主若想追溯此蛊的来历,其实也很简单,两年前,您是否中过什麽毒?又是何人为您诊治的?”
随着他的提示,李泠想起来这两年间,她唯一一次受伤中毒,便是在两年前,乐游原上孟嫣刺杀她的那件事。
彼时她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从秦修口中知晓孟嫣在箭簇上淬了毒。
至于是什麽毒,她当时已经无碍,后来便没有深究。
金蝉蛊,母子蛊,母蛊亡则子蛊死,种子蛊者也会一命呜呼。
她脑中思绪万千,依稀想到了最有可能与她种蛊的人是谁。
唯有那个在她昏迷前,听到她交代“一定别让我死了”,明明照顾了她七天七夜,却在她醒后立刻请求和离,远走高飞的人。
难怪在他走后,自己竟然后知后觉对他开始有了念想,有了不舍,有了嫉恨。
她想,原来这一切,都是源于她体内的金蝉蛊。
得知真相,她忽然很怕他就此不声不响的死去,
李泠派人送走谢事先,随后画了一张关于秦修的寻人贴广发天下州府,她一边在剑南道继续设立女子乡学,一边等着寻人的消息。
两个月后,深秋时节,剑南事毕,带着谢事先啓程北归的李泠,收到了一封来自夏昭从蓟州发来的信。
信中不是她们二人时常交流的女学事宜,而是令她近段时日牵挂着的寻找秦修一事。
信上说,夏昭在河北道接到她的寻人贴后,于是找当地望族世家、知府知州,郡守县令,分别广贴寻人贴。黄天不负有心人,最终有个猎人在一座深山之中,发现了秦修的蹤迹。
收到此信,李泠马不停蹄转道河北道,去往蓟州。
河北道,蓟州,太终山。
秋日的风吹遍漫山遍野,吹得层林尽染霜红。
天方露白,早起的秦修在篱笆院内,割了一捧茅草,将昨夜秋风吹掉落的一点茅屋顶,重新盖了上去。
下梯子的时候,他每下一步,都气喘吁吁,越发感受到了日渐衰弱的力不从心之感,直至最后一阶,力气用尽,脚下一滑,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见到主人倒地,院内玩耍的小黄狗连忙跑了过来,咬着他的衣袂,想将他拖起。
秦修自嘲一笑:“阿黄,松口,我先歇歇就能站起了。”
小黄狗听话地松开口,坐在他身旁陪着。
他倒在地上歇息了半晌,一手摸着狗头,对它说话:“我大约是大限将至了,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巴掌大,奄奄一息,如今你长大了,我却将不久于人世。阿黄,我会给你找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