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资聪慧
朱语庆是北乡杜曲镇某村人,生于1967年,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有三个姐妹。父亲过于本分老实,农活外没有别的所长,除了工分没有一点经济来源,家里比一般农户人家还要贫穷困难。语庆上学时候,每学期十块左右的学费还要去借,经常是借几家才能凑齐。语庆说自己的聪明来源于姥爷。他从小心灵手巧,动手能力强,对身边事物充满好奇,十三四岁便跟着大爷学会了编竹活,竹床躺椅之类的,他编好后让姐姐拿出去卖,为家里挣得一点活钱,用于他在学校的花销。他在校睡的竹床,就是自己编的。他把家里的锁拆开、观察,然后再安装好,从此修锁技术无师自通。
每一学期都开学半个月了,老师还会在课堂上说,还有某些同学,这学期的学费没有交来。他低下头不敢吭气。他和姐姐学习都很好,因为家里没钱,姐姐早早辍学回乡劳动。“某些同学”的待遇,让语庆自尊心很受伤害,也不想再上学了。中考前半个月,他还在奔忙着去买竹竿,操心着回家编竹活。考试后,他连分数也没有去看,自动离开了校园。他深知没钱的难处,不愿让伯妈为自己操心,也知道上了高中不一定就能考上大学。他眼见同村一个大他两岁的伙伴,学习也很好,考上高中后,勉强上了半年,回家不上了。那个少年自己到亲戚家借钱交的学费,母亲给他擀一些面条晒干,让他带到学校,等到灶上做完了饭,他用人家的锅和火煮自己的面条。在这种环境下人很自卑,学习成绩也不稳定,便自动离开学校回到家里,后来到新疆干活去了。农村里有不少优秀聪明的青少年,空有远大志向,但极度的贫穷捆绑了他们的身心,局限了他们的视野,因而阻隔了向上发展的道路。语庆早早地看到这一点,打算用稚嫩的双手铺开自己的人生之路。
十五岁的语庆就这样回家,帮助家里干农活,从事竹编工作。小小年纪的他,比一些老编家编得还要快还要好,跟着村里的大人到处跑着卖竹床,为家里挣几个活钱。
同一个生产队的伙伴,和语庆关系比较好,小时候成天一起玩耍,这人只上了二年级或三年级就辍学回家了。他先去北京,在建筑工地上干活,1984年收麦回家,对语庆说:跟我上北京转转,去干活吧。此时语庆除了竹编活外,找不到更好的事,便跟着同伴坐火车去了北京,在阜成门外建筑工地上干活。
那时农村青年还没有大量拥入城市,基本是老乡带老乡,形成了某个工地上都是区域性人员的局面。建筑工地大量要人,这个老乡虽然没文化,但是出去得早,知道活儿咋干,在外有些根基。家乡青年除了本村的之外,也都人托人找到他想要去北京挣钱,芝麻庄的谷子村的,姨家的儿子,姑家的儿子,表叔表舅的儿子,姑奶奶姨姥娘的孙子,他带出去了三四十人,成为小工头。于是阜成门外这个工地,基本都是来自河南临颍的青年。他们大部分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竟然有许多人不识字,不会写信,那时候也没有电话,想跟家里联系只能写信,于是语庆成为帮他们写信的人。整个工地干活的就语庆文化程度最高,他的才能很快显现出来,给大家派活儿记工分,工资每月一百四,其他工人一百二。
人多了不好管理,又都是十七八岁,半成年不成年,没有任何知识,更谈不上法治观念,时不时把公家的东西偷出去,有的偷个铁锹,有的偷个榔头,拿到外面卖几个小钱,逮住的话就是罚款。干活之余,工地把他们集中起来天天开会,防范偷盗行为。可其中一个胆大的还是顶风作案,偷了一盘电缆线,工地上把这个人和工头关了起来,要每人交五百元罚款。没想到这俩人翻窗逃跑了,他们几十个成为无人领管的羊群,议论纷纷,不知出路在哪儿,害怕工地上找他们要罚款,又跑了几个,一时间人心惶惶。
最后工地决定,小工头带来的这一帮人,一个都不要了,每人发一张火车票让回家去,工资也都没有,语庆就这样在北京待了两个月,又两手空空回到家乡。好在这两个月里,每当休息日,他就到北京各地看看逛逛,增长见识,还跟着一个同村青年,每人花了五毛钱门票,用一整天时间好好参观了故宫。遗憾的是毛主席纪念堂那天没有开放,没能参观。
回到家乡的语庆又拾起竹编手艺,编好了用架子车拉出去卖。有一次,他和一个堂哥拉着各自编的竹床到外县去,在一个集市上,两人分开经营。几个地痞从他堂哥那里抬走一个竹床说:俺家就在这过道里,先回去试试,好用的话就出来给你钱,不能用的话抬出来还给你。堂哥答应,但总也等不来那几个人。两人卖完架子车上的竹床,便在巷口寻找等待,见那几人抬着竹床出来,不理堂哥,只对语庆说:这个竹床不好,不要了,把刚才给你的三十块钱还给我。语庆解释说:这不是我的竹床,你也没有给过我钱。堂哥说:是我的竹床,你刚才拿去没有给钱,现在看不上就还给我吧。但那几人见语庆人小好欺负,只问他要钱,一时围上来很多人观看。语庆向大家说:这不是我的竹床,我俩竹床做工不一样,我的编得结实,砂纸打得细致光滑,弯头接口那里严丝合缝,最重要的是一个竹床腿的里面刻着“madeinlinyingduqu”(临颍杜曲制造),不信你们看看。众人过来看那几人抬来的竹床,果真不像他说的那么做工细致,床腿上也找不到那一串英文。在众人的谴责下,那几人放下竹床走了。
竹床比别人做得细致结实其实没有什么窍门,只是愿意多出力气,多费功夫,仔细打磨,因他的竹床做工精良成色好,每次都能顺利卖出。曾经在外县一个集镇里,他做的竹床被几个青年一眼看上,要二十块钱强买。语庆说:连工带料,你最少给我三十五。四个青年只扔下二十块钱,一人抓住一只竹床腿,抬起来越过他的头顶扬长而去。语庆见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敢多言,看着他们抬走。周围有人说:还给你二十,不赖了,平时他们在市场上看中的东西,根本不给钱,都是白拿。
语庆二十岁那年,有人说媒,介绍邻村一位十九岁的姑娘。这个叫爱芳的姑娘是我嫂子的亲妹妹。双方一见之下也都同意,便订下了婚事。其实之前语庆上下学,经常从她家菜园边路过,相互看到过几眼,或许早已心下中意了。换手巾时包了二十块钱给女方。家里的房子,是父亲和他一起——拉土,脱坯,晾晒,攒够上千块土坯,拉到窑上烧砖——用了好几年时间,从他上学时就开始积攒土坯烧砖,终于攒够了砖而盖起的。结婚时聘礼九十元。我问语庆:为啥不给一百块凑个整数?他一笑说:十块钱能办好多事哩。主要是她娘家伯妈人好也不挑这个理。就这样把媳妇娶回了家。
竹编做了几年,他意识到这是传统工艺,毕竟快要走到头了,便想学一些新的技艺。他天然地对各种器械好奇,又很爱钻研,动手动脑,便摸索着修理自行车、缝纫机、门锁。
当时杜曲有个农机厂,厂子倒闭后,语庆的二舅便将各种设备收到家里,自己办了个农机厂,车床、铣床、刨床都有。语庆便到这里干车工车床,学会了一些简单的修理。二舅利用这些设备,自己制作打麦机,做水泵配件。语庆在那里连学带干,外边谁有什么活儿了,他就去给人家修理,打井机、脱粒机、带子锯,他都修过,还有方圆几里的架子车轴滑丝了,也来找他们修理。人家有电焊,没有螺纹,便拿来让语庆给他车螺纹,或者做一些配件。这样认识了一个在杜曲镇上修车的人,名叫金坤,当时金坤有六十多岁,修了一辈子各种车子。语庆那时候二十来岁,经常和他交流。金坤一有车轴就拿去让语庆给他加工,语庆的自行车坏了,便去找他修理,又向他请教修理的知识。金坤耐心给他指教车轴、链条的原理,又鼓励他:你们年轻人学东西快,只要掌握了要领,给你一说就会了,往后闭住眼都能修。
语庆和爱芳婚后头胎生个女儿,二胎还是女儿,便开始躲计划生育,将老二放在孩子姥娘家,由姥娘带着,也没有给上户口。按政策,语庆这样的独子户允许生二胎,其实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让你自己看着办。现在回望当年基本国策,在农村其实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基层干部对村民还是比较关照的,口头整天喊着只生一胎,但大多还是两三胎,或者更多,总之要让人家有个儿子。
三胎还是女孩,送了出去,保持身边只有一个,为生“二胎”保驾护航。语庆他妈每天跪在家里烧香:求菩萨给俺家一个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