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今日亦不为求神,而是降神。
而此时东宫的大门未关,也没有守卫在明,偌大东宫阒然无声,而此时门外一声马嘶,江潜不假思索,马蹄直接踏进了后院。
魏籍方才将贡品摆整齐了,他又点燃一炷香,递给了下马沖自己走来的江潜。江潜小心翼翼地接过香火,立在铜鼎当中:“殿下所备一切,比臣所想的周全多了。”
“这样能行?”魏籍疑道,心如系着千斤石,多半还是觉着有些不靠谱。
江潜对他淡淡一笑:“殿下不必担心,他也不是三岁孩童,纵使贪玩又怎会忘了时辰?你我此举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他做完这些便背手站立着,火烛光亮照在他的脸上,不同的是,相比魏籍的忐忑不安,江潜更像是胸有成竹。
“好,那便好。”魏籍点点头,虽说着放心,却依旧不由地来回踱步。
在花园长廊洒扫的侍人们畏畏缩缩,不敢擡头窥探,做完了事便小跑回了杂役间,更不敢多做言语。魏籍近日行为古怪,求神拜佛那是一样也没落下,前不久触怒陛下险些禁足,今日又与丞相私设祭坛,若非是中宫嫡子,那掉脑袋也不一定。
求神拜佛的事魏籍是没少做,但这迎天神下凡,可是头一回,但单单为了此事,魏籍已经足足等了六年,这六年来的寝食难安,战战兢兢都将在今夜迎来转机,皇室的森严规矩在他眼中已然无足轻重,他只是迫切而又焦虑地期望着谪仙降世。
江潜仰首望着祭坛上的一片夜空,那是月升之处,不过中秋夜的烟火让这寻常夜空多了几分看头。他的余光扫到魏籍时他插着腰,即使是一声不吭但江潜也知道他多半是等得心焦不耐了。
“寒不累时则霜不降,殿下已然做足了準备,那便不必多虑。”
魏籍缓缓吸入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
江潜话音刚落,一道亮光倏得划过夜幕。
“来了。”江潜一改先前的严肃,语调变得明快起来,难掩喜色。
星光转瞬即逝,江潜再次上马,他与白马共同追逐着那道亮光,一波又一波的烟火绽放夜空,绚烂了这个天际,而江潜的马蹄声也愈发急促,终于在烟火消散之时,寂寥夜幕之间,亮光直直落下之处,他擡首看见了格外熟悉不过的匾额。
“江府”二字映入眼帘。
江潜会心一笑。
言劭观老当益壮,这一脚将言栀踹咯了血,从月宫堕入人间,下坠好似离魂,眼睁睁看着一株新栽种的桂树即将要被自己砸断了腰,言栀心中暗骂,闭紧了眼,咬牙承受落地那刻的剧痛盈满全身。
“嘶——”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
“嘶!”
本该来的痛感却未道来,言栀的心不禁倒悬,惊讶之余身体却又腾空而起,“江、江潜?你!”
“还好,没有晚。”江潜跌在花圃上,抱着从天而降的言栀,身旁桂枝簌簌抖落。
“你在这干什麽?”言栀此时伤弓,眼眶绯红。
“自然是在等你。”
江潜回答的理所应当,故作平淡的语气中略显欢愉。
“等我?等我做什麽?你知道我会下凡?”言栀脑海空空,瑟缩时环抱住他的脖颈:“怎麽不说话?”
“不急。”江潜道,“你如今受累,外头风大,我们进屋再谈。”
见他平静,纵然言栀疑窦丛生,此时却也只能按下不表。
江潜将言栀横抱进了自己的房间,安稳将他放在榻上,又如珍宝在怀,不肯轻易松手。
只是黑夜漫长,四下阒然,直到他感到言栀正撑着身子缓缓后退,江潜这才放开了手,转了转酸痛的腕子,随即来到小桌旁,将倒扣着的两只杯翻过了面,提起茶壶,为他倒上了一杯热茶。
幸好,水还是温热的。
“今时不同往日,虽不及月宫仙酿,也将就喝一口暖暖身子吧。”江潜缓缓将瓷杯往前推去。
奈何言栀毫不领情,他推开江潜,待平静后道:“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江潜动作一时停滞,良久才扯出一个笑容道:“不髒,没人用过。”
这瓷杯世上独一无二,起初只因江潜在东宫瞧见了一套青瓷,觉着与爱人甚是相配,便托太子找制瓷名家烧制。
可见言栀不做言语,他只好落寞地放下了杯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言栀幽幽睨着。
“什麽?”江潜扬起头。
言栀微微蹙起了眉,重複问:“你怎知我会下凡?”
江潜呼吸微滞,良久笑答:“我奉命下凡多年,为的就是护你周全,自古王位交替皆是兇险非常,想必月神殿下早有所料。”
见言栀面色不虞,江潜转而改口道:“一时半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今日便先歇下,待往后我与你细细解释。”
言栀却斜乜他道:“是道不明,还是不愿说?”
江潜沉默半晌,喟叹道:“只是现在不能与你说,这是月神与我的约定。”
“可是那群老匹夫告诉你的?言劭观?你是不是他们的接应?是谁杀了我爹?你怎麽不说话!”言栀骤然拽起江潜衣襟,目眦欲裂。
江潜心知言栀此时实为惊弓之鸟,将眸低垂:“我是蟾宫使,自然是月神让我下来接应你。”
“我知你苦痛,本该陪你度过此劫,只是月神之命我何以不从?你我相伴多年,你不该疑我。”江潜对上言栀双眸,缱绻眸光满是爱怜。
回忆过去,言栀方才想起江潜身为养父的近侍,不久前突然被派遣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