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克拉肯是从未见过的冷然,陈竟怕多嘴多错,问得克拉肯怒心大起,拿他这倒霉儿子来出气,便也消停了。只待克拉肯再次要走,看见克拉肯的背影,陈竟忽然心下隐痛,脱口问道:“克拉肯,你——认不认识费德勒?”
但只见克拉肯停了一停道:“这世界上叫费德勒的人很多,你问的是哪个费德勒?”
陈竟这才记起费德勒分明说过,“费德勒”不过是一个化名。可关于费德勒,他所知的似乎也不过只这一个化名。陈竟心下说不清的怅然,可抬头时却见克拉肯竟还没走,好似静静地在等他给一个答案。但陈竟无从说起,叹道:“我爷爷认识的一个朋友,不过好像是个假名儿……算了,我爷爷那辈都一百年前的事儿了,不提了,走吧。”
次日,“进化号”按照原定计划跨过白令海峡,进入楚科奇海。这一条高纬航道,也只有酷夏的这几个月能畅通无阻,不过据刘杰所说,随着气候变化,北极海冰地区年年缩减,早晚北极地区便要“夏季无冰”了。
只不过这个话题一向老生常谈的是北极熊这些动物的栖息,而如今“进化号”所追踪的却是人鱼这一神秘物种的栖息。随着纬度的增高,陆基的通讯信号开始时断时无,登上甲板,却也看不清方向,所见唯有夏季海洋地带化不开的冷雾。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以来扰他好梦,暗地里把他送去西贡和前苏联的那条人鱼找到了新玩具,陈竟竟难得过了几天安分日子,老老实实地呆在了“进化号”上——他也想过,这究竟是克拉肯干的,还是那几条绕着“进化号”打转的人鱼干的?
如果是克拉肯干的……克拉肯这样对他,是为了报复他爸吗?可这样三代人来回倒腾,是够累挺了,但这也算报复?克拉肯要报复他爸对他始乱终弃,还不如把他找麻袋套了扔海里去。
陈竟看不透克拉肯的心,另外他分明总觉得好像马上便要有一根线把他们老陈家三代人给串到一起,让诸事水落石出了,可总是想上一阵便禁不住地走神儿,始终提不起劲来,他这样龙精虎猛的一个年轻人,这些日子竟也老是恹恹地犯困,好似精力不济。
在宿舍一问,没成想刘杰竟也这样说,说这些日子老是犯困,提不起精神,浓缩咖啡也不顶用,陈竟便心想这约莫是离岸太久,坐船坐得没精气了。
这天海上起了大雾,陈竟早早回去歇着——“进化号”的早期工作已告一段落,开展起核心工作,便没陈竟掺和的份儿了。“进化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早已自发性地成了个三足鼎立的局势,陈竟是一个多方意义上的“外人”,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干点啥都要去找克拉肯打报告,陈竟也实在是脸上臊皮。
但不料觉睡一半,陈竟叫外头的喧闹闹醒了。
睡眼惺忪地出来一看,只见“进化号”人来人往,行色匆匆,陈竟再一看手表——已经凌晨两点半了!陈竟暗道奇怪,不自觉地随着人流往外走,先是问了阿尔弗雷德研究所的一名研究人员,人家却好似没有听见他,再问了一个什么大西洋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人家竟也好像没有听见他。
最后看见周子强,陈竟心下一动,追上去压低声音用中国话再问了一遍:“强姐,这大半夜的都不睡觉往外走……是船上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了?”
周子强也好似没有听见他。可走出数步,她才从思考里忽然回神似的,回头看了陈竟片刻,似待辨清了他是哪一个人,才皱着眉头低声道:“‘进化号’很好,没发生什么事,是……这些天追踪的人鱼族群浮上海面了,不论去哪层甲板,只要出船舱就能看见。”
陈竟闻言,立即也跟着人流出了船舱,登到船艏的主甲板上来。乍看之下,陈竟率先在晦然的夜色中看见聚首指看的一丛丛人,穿着亮眼的荧光服,这样的景象,竟忽然让陈竟联想到一丛丛在海里直立游泳的银色带鱼,带给他一种阴冷的战栗。
再定睛细看,各研究所相熟的、不相熟的,包括刘杰、华真思、周子强已大多倾巢而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连不值班驾驶的海员们也一并出到甲板上,目不转睛地攀看着海面。
海上大雾弥漫,陈竟乍现出一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固然,他是看过克拉肯给他的高清人鱼录像,他也在一百年前的南洋海面,似真似幻地见过人鱼——可那是确真的吗?那是他亲眼所见的吗?
陈竟好似拔不开脚,只能站在原处,犹在梦乡般地听一干研究人员议论这支人鱼族群为什么会在今晚浮出海面,猜想它们的解剖结构、承受巨大海水压强的机理、它们在进化史上的亲缘关系、它们的脑容量、社会关系以及它们的繁衍过程种种……
陈竟的余光扫见王家望,但见王家望衣衫不整,不知是不是才从床上爬起,好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好似在雾中看见的不是人鱼,而是一座金光闪闪的金银珠宝库。
陈竟只觉自己好似叫人吸走了魂儿似的,愣愣地站着、愣愣地听着,但冷不丁叫人重重地一拍,只听此人悦耳地道:“陈竟?别发愣了,时候不早了,记得给我准备晨会材料。”
由是,陈竟遽然好似在天上打了个旋儿,慢慢悠悠地落回到地上来。他再抬眼一看——哪儿他妈的还有甲板、海员、人鱼,这天都大亮了,日头照进夹道里来,而他不知是遭了邪术,还是梦游出来,正动也不动地定在宿舍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