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翾看到他澄澈温柔的眼眸里闪烁着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光——是她破碎的身体映照的吗?
凤洵将最后一片碎肉放在了她的颊侧,指腹按下,他终于将她的身体拼凑完整。
在身体最后一部分弥合回来的时候,谢翾身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开始慢慢恢复,她现在的模样依旧可怖,斑驳的血痕蜿蜒着遍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曼妙的皮囊美丽的面孔,凤洵还是抱紧了谢翾,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的脸颊边,谢翾的沾满血的长睫无力抬起,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凤洵反问,他的手指将她沾血板结的发丝轻轻揉开。
“为什么那么着急,我回去修炼几日就好了。”谢翾的语调依旧很平静,但此时此刻她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肉|体再生时的疼痛不亚于凌迟之刑。
凤洵知道她这样的情况是又一次魂体暴动了,上一次是在酆都城里,她与他拉钩的手势引起她的回忆;再上一次是在孽镜台里她看到凡间的阳光,潜意识便觉得那阳光会伤害她,所以相应的她的魂体就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这一次也是,她再次回忆起自己在凡间经历的一切所以魂体再次复刻她所受的刑罚——她为何会受凌迟之刑?连孽镜台都宣判她无罪!
他足足找到了三千六百块她残破的躯体,这一次是她修炼已久,修为已临近魂核境这才还能保持魂灯不灭,若再晚一些等她的魂体碎片的能量散逸干净,这点损失的修为就不是几日能修炼回来的。
凤洵盯着谢翾,将她还有淡淡红痕的手腕抓了起来:“谢翾,你就拖个骨头架子回来,问我为何不着急?”
谢翾的长睫垂下,避开了凤洵的目光,他的眼神太过赤诚明亮,她无法与他对视,为什么要如此担忧她?为什么要为了她这般慌乱?他这样还像个神吗?
她拢住自己的衣袖,运转鬼气,开始认真修补自己的魂体——寻找身体碎片这等事她自己做不来,方才她根本没办法进行大幅度动作,更遑论在一地血污里找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并且把它们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但这个复杂又恶心事情凤洵做完了,他现在看起来那样狼狈,面上还有暗红色的血污。
谢翾抬起自己终于有力气的手,替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迹,凤洵抓住了她的手,低下头去。
谢翾清晰地感觉到有一滴热烫的东西落在自己指尖上,瞬间一股强大又柔和的能量窜遍她的全身,她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并且还在不断增长着能量,这股勃发的力量来自于滴落在自己指尖上的那点东西。
是泪水吗?谢翾想抬起他的脸看一看,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或许只是法术吧,神明怎么会哭呢?谢翾如此想着,手便无力垂了下去。
凤洵替她拢好兜帽,他只当是血殿里的酷刑刺激了谢翾——实际上他的猜测也没错,谢翾亲手行刑这才勾起回忆,若她随时停下,那痛苦的回忆也就到此为止,但她坚定地手执利刃,将全部的刑罚完成,没有人逼着她如此做,是她自己要这样做,这也是完全掌握审判之力的一部分。
她绝不可能在那里止步,就算魂体破碎也无所谓。
“以后我让楚江王去酆都城可好?”凤洵抱着谢翾对她说。
“楚江王不喜欢酆都城。”谢翾的声音轻轻。
“你连这等事都知道了?”他抱着她的手紧了半分。
谢翾什么都知道,她最了解同类,她甚至知道不久之前厉温对她刻意的回避是在压制自己的好奇心。
她就与他不一样,她若是对某个问题产生了好奇心,定要一探究竟,直到得到答案。
“谢翾。”凤洵抱着谢翾骑上冥兽,低低的声音环绕在她的耳侧,“以后莫要如此,好吗?”
“‘如此’是什么?”谢翾问。
凤洵愣住了,被凌迟而死非她所愿,又因为某些突发情况勾起临死前的痛苦记忆,这也是她能控制的吗?
“对不起。”凤洵抱着她说,“是我失言。”
“我的身体里被我吃了的另一个灵魂告诉我,她也想走在阳光下,也想拥有很多朋友——甚至是亲密的爱人,也想要有家人的陪伴,也想要一生无病无灾平安顺遂。”谢翾看向眼前无边无际的浓雾,“凤洵,有些事是‘我想’便可以马上实现的吗?”
凤洵抱在她腰间的手掌颤抖:“你想要如何,与我说便是。”
“你也有不让我做的事情,若有一日你不再怜悯我——又或者是不再喜欢我,那时候还是‘我想’便能成真吗?”谢翾问。
凤洵抓住了谢翾的手,他许久没有说话,在这般安静的气氛里,虚弱的她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从始至终,凤洵的心跳都是躁动的,仿佛危险的擂鼓,他在想如果不是自己这般抱着她,她是不是就彻底在血殿里昏死过去,成为那堆碎肉的一部分?又或者如果没有他,她就死在三途川尽头的血海里……但是,凤洵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即便他不存在谢翾也可以从那片血海里爬出来,她向来是一个奇迹——她早该死过千千万万遍。
凤洵将谢翾抱回了她的房间里,而后去院子里亲手削了一柄青竹剑。
他提着剑,没有叫上冥兽,就这么孤身一人往酆都的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