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三花都记得那个画面,五官还未彻底长开的满仓红着脸说:“瞧见这只三花猫的第一眼,脑子里就闪过你的脸,心头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它捉回家送给你养。”
那会儿他们已经成亲,三花抱着他的手臂,不依不饶道:“我可记得你回家时不是这般说的,你说‘姐姐上回说吊在灶房的腊肉有耗子咬过的痕迹,我在山脚下看见这只三花猫,便是抓不到耗子,吓唬一下也好’,你可没说是送给我的,只是我喜欢它,后来是我在养罢了。”
没生不该有的心思前,满仓只当她性子软和,面团似的,谁都能上手捏一下。后来起了心思,关系亲近了些,她磨人的性子才显现出几分来,她每每露出这副模样,他是咋都抵抗不住,她想听啥,他那张嘴就没出息地说了啥。
“哪里就不是特意给你捉的?当日我们下山,大哥二哥他们把粮食从地窖里运出来,姐夫就说下去看看村里眼下是个啥情况。”满仓一张脸红透了,她哪里是想听捉猫的细节,她是想知晓他为啥会给她捉猫,想知他啥时候对她起的心思。
啥时候起的心思呢?真想说个一二三四来,还真说不出,好似就是突然有一天开始,甭管是吃饭也好,干别的事儿也罢,早晨醒来推开门,习惯性便开始找她的身影。
其实早在姐姐成亲那日,他便上心瞅过她两眼,因着钱家的关系,听闻姐姐嫁人,他想着送篮子鸡蛋当贺礼,根本没想过上卫家来吃酒,可好巧不巧的,当时被大哥强行拽了来。
好些年没有和姐姐来往,他心头惦记她,也想瞅瞅卫家是个怎样的婆家。酒席上,人人都盯着桌上那些大盘肉菜,只有他盯着贴着喜字的木门,三花姐当时还是小姑娘模样,家里忙碌,席间唯独她进出新房好几回,忙上忙下端菜端水,照顾着房里的新娘子。
小姑娘脸上的喜庆和眼里的欢喜藏不住,一看便晓得是个好相处的亲戚。
那时他就记住了卫家有这么一门亲戚,家中有个小姑娘,是个和气人,姐姐嫁来卫家,别的不说,和亲戚妹子的关系定能处好。
他在周家村见了不少姑嫂关系处不好的人家,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掐腰骂架,甚至干仗。小姑子瞧不上嫂子,长辈看不惯新嫁妇,若再碰上个脑子糊涂的男人拉偏架,这日子可就真过不畅快了。
他对卫家的第一印象好,对卫家亲戚的印象也好,后来和姐姐有了往来,姐姐姐夫还特意来家里请他上门去吃杀猪酒,那是他第二回见到那个小姑娘。
因在钱家耽搁了些时辰,到大河村时,卫家的亲戚都已经在了,院子里坐着好些人,铁牛他们几个小娃叽叽喳喳闹得欢腾,大舅母和大嫂她们在灶房忙进忙出,还有卫叔和三叔公他们坐在院子里侃大山,场面热闹得很。
这也是娘第一次来姐姐婆家,他们一进门便受到所有人的欢迎,长辈们拉过小辈介绍,躲在角落里帮着摘菜的小姑娘也被喊了过来,他那时才知晓,原来她叫三花。
他那会儿性子腼腆,又比她要小,在她眼中许是和狗子他们没啥区别,同辈们见礼打招呼,他愣头愣脑憋红了脸都叫不出声,实是长这般大,除了姐姐,就没和姑娘说过话,心头实在窘迫得很。还是三花姐小声叫了句“满仓”,他才轻声回了句“三花姐”,大人只当他们头一次见面害羞,笑笑没当回事儿,只有他自己晓得,紧张归紧张,还有些和面对大哥他们时不一样的感觉。
不过他那会儿啥都不懂,就没放在心上,想到在村里时也是这般,看见背着猪草回家的村里姑娘,人还未走近他就换了条路躲开,他大概是有些害怕“姑娘”。
三花姐是姑娘,面对她时他紧张到说不出话来,都是正常的。
在姐夫家那几日,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多年不见的娘在身边,以为会和周二毛他们一样调皮的弟弟,原来那么讨人喜欢,卫叔也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姐夫像娃子头头,带着他们进山捉鱼摘毛桃子和拐枣……
进山那日,他没敢说,还以为姐夫会带上三哥和三花姐,结果没有。亏得他入睡之前还在纠结,若是明日一大早三花姐来了,他要不要主动打招呼叫人。
结果白琢磨了。
后来的日子好似突然就顺了起来,钱厨子一死,娘带着狗子回了家。再后来世道初显乱想,姐夫接他们去大河村,紧接着便是进山。
满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和三花姐住在同一屋檐下,本以为只是普通亲戚,顶多逢年过节走亲时有个短暂接触,哪里敢想,好几家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转个身的工夫都能可能撞到人。
才进山时,他浑身不自在,心头也别扭,吃了朝食便往林子里钻,帮着一道砍树也好,锯木头也罢,练习拉弓射箭也成,反正是不会待着院子里。
吃饭的时候也是,家里其实没啥男女分席的规矩,想挨着谁坐都成,就好比姐夫,多半时候挨着姐姐,偶尔想喝酒了,便挤到二牛哥他们身边去划拳吃酒,吃一半突然换位置更是习以为常,这也是为啥大家伙过日子从未红过脸,每个人都自在得很,咋舒服咋来。
连他爷吃到中途都会跑去和卫叔凑头说话,唯独他,姐夫他们吃酒,他年纪小挤不进去,狗子他们小孩子一个,和铁牛他们自也有属于小娃的聊头。妇人那边,娘和大舅母处得好,吃到都要坐一起,他是上够不着,下捞不到,中不溜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