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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马厩。
梁山伯拿着草料,有些心不在焉地喂着马。祝英台见他这副模样,小心地用胳膊抵了抵他:“山伯,你还在想今日课上发生的事吗?”
“我在想如果我不站起反驳马文才,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梁山伯点头,伸手摸着马驹的长耳,自责道,“他现在去哪里都不知道,真叫人担心。”①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祝英台蹙了蹙秀眉,“马大人是因为马文才出言不逊,忤逆师长才动的手。”
虽是这么说,但一想到课上那响亮的巴掌声,她还是觉得有些发憷:“不过这个马大人也真是够狠的,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这么重。”②
“你错了。”梁山伯摇头,抿唇看着咀嚼马料的马驹,“马大人可疼爱自己的儿子了。”③
祝英台讶然:“他疼儿子?”
“那当然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梁山伯低垂眼睑,落日的余晖薄如蝉翼,笼在他的肩上。本是夕阳无限好,不知为何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他说:“马文才出言责问陶先生,失礼在先,又公然顶撞自己的父亲,忤逆在后。
“英台,你别忘了。朝廷的贤良方正考评官还在书院,若是今日课上的事情让王卓然王大人知道了,马文才的品状可就难说了。
“而马大人此番举动看似心狠,实际是在维护自己的儿子。因为
父亲已经训诫惩罚了,陈夫子和陶先生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学子们则被马大人那一掌惊吓到,大都像你刚刚想得一般,觉得马大人凶狠,马文才可怜。这样一来,忤逆师长一事也就无人会再提了。”
他收手拿起马料,喂起了下一匹马:“父亲宁愿被自己被儿子误会,也要为他铺平前方的路,不是疼爱是什么?”
祝英台沉思默然,她抬眼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梁山伯。
她与他,分明是这书院最亲近的两个人,朝夕相处,彼此陪伴,可此时的梁山伯身上却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寂。
祝英台隐约觉得,马氏父子之事,让梁山伯想到了那个只陪伴他短暂五年的父亲……
她捏了捏手指,斟酌着开口道:“山伯,我或许认同那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是非、对错,不能因他们是父母就轻描淡写。
“六艺的父亲,马文才的父亲,我的父亲,虽都是父亲,但完全不同。
“不能因为是父亲就卖妻鬻儿,不能因是父亲就当众责打孩子……这世间对的就是对的,错得就是错的。”
她顿了顿:“马文才忤逆师长是错,马大人当众打儿子也是错,更何况马大人本就是旁听,还因此扰乱了陶先生的课,这是错上加错,罪上加罪。若真的要追究到底的话,这错的源头在马大人。”
祝英台将话兜转一圈,又强调了一遍今日课上发生的事情跟他没
关系:“山伯,你别想那么多。王蓝田当时就告假追了出去,有他在那,马文才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是英台……”
梁山伯还想说什么,却被祝英台打断:“山伯,马厩里的马粪太多了,你去拿个扫帚清理一下吧!对了,今日是不是还要给王卓然打洗澡水?从后山回去得半个时辰呢,还要下挑水,山伯我们得加快些速度了。”
“嗯,好。”梁山伯点头应着。他知道英台这是在转移话题,希望他不要多想,思及此,他看着比他矮上许多的英台贤弟,欣然一笑:“书院今日用水我已经打满了。等我们打扫完马厩回去,苏安的热水也就烧好了,到时不仅王大人能洗个热水澡,你也可以哦!”
祝英台眼睛一亮:“山伯山伯,我们动作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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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舍。
“王公子,我们把书院都翻了个遍,还没找到我家公子,这怎么办啊?”马统苦皱着一张脸跟在王蓝田的身后跨进寝舍,呜呜咽咽小声嘀咕道,“公子啊公子,你在哪啊?你快回来吧!”
“先喝口水。”王蓝田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递给马统,“喝完我们去后山看看。”
“多、多谢王公子。”马受宠若惊接过瓷杯,咕嘟嘟一口饮尽,闻言呛了一声,磕绊道:“后山那么大……怎、怎么找?”
“在后山倒还好。”
壶里的茶是凉的,王蓝田不喜凉茶但因口渴也就将就着喝了
,她小口抿完,才接了下半句:“要是骑马下了山,就让你们家老爷派府兵去找吧。”
马统:“王公子,我们家老爷和公子……”
王蓝田打断他:“我对马家的家事不感兴趣。”
“哦。”马统吃瘪。
他本想替老爷说几句话,好一会儿让王蓝田劝他家公子的时候,顺便缓和一下他们父子间的关系,没想到刚开口,就被王蓝田识破,并拒绝。
“王、王公子!”马统端着瓷杯的手发起抖来,两瓣嘴唇打着颤,望着内舍,神色惊恐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屋中蓦地安静下来,尤显得屋外学子往来地脚步声、交谈声更加清晰,而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一道从内舍传来的窸窣声。
“噌噌——”
“哐哐——”
“噌——”
马统望着内舍屏风旁边的橱柜,瞪圆了眼睛,哆哆嗦嗦往王蓝田身后躲了过去:“王、王公子,柜柜柜子!”
王蓝田闻声看了过去,是橱柜着地的四角因磨损而不平整,时不时与地面撞击摩擦发出声响。
“里屋南北两侧的窗户都是开着的,对流,风大,兼之柜角不稳,所以橱柜才会晃动。”王蓝田一本正经道,“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不足为奇。”
“是吗?”马统将信将疑,视线仍盯在那个柜子上。
王蓝田眉梢一挑,侧身让开路:“要不你上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