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纨没有伸手接茶,只笑了笑:“还行,无非是换个地方干活。”
同样是领导,他跟匡海山说话就总是心平气和,无论对方怎样,都激不起他情绪的一丝波澜,反观贺准……
思绪控制不住地放飞,唐纨陡然清了清嗓子,掩饰性地伸手端起茶盏。
匡海山见状,只当他是卸下了拘谨,面上浮出笑意,这时,玻璃门又被人从外推开,一个中等个头微胖身材的眼镜男走进来,先看了一眼唐纨,才把目光递向匡海山:“匡总,你找我?”
“过来坐。”匡海山朝他招手。
来人叫汪琦,研发二部的技术主管,论职级,跟唐纨平起平坐,论能力,是公认的略逊一筹。
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有个小插曲,铂曼为了提高整个研发系统的竞争意识与市场思维,曾经搞过一次内部项目招标,当时一部二部共有五个研发团队参与竞标。
汪琦带领的团队在最后一轮由于具体技术方案不够稳健完备,败给了一部的唐纨团队。
可没过多久,公司内就掀起流言,说项目归一部的事早已内定,竞标不过是走个过场,二部平白给人抬轿。流言从哪里传出来的不可考,但两个部门至此更加互看不顺眼,唐纨和汪琦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汪琦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朝唐纨伸出手:“小唐,欢迎来我们二部,上午实在太忙,没抽出空去跟你打招呼,还请担待。”
唐纨只略一颔首:“没事,工作重要。”
汪琦几不可闻地哼笑一声,顺势将手揣进裤兜,在他对面落座。
匡海山看在眼里,并未置喙,同样沏了杯茶递给汪琦,慢悠悠地开口:“我听说你那边的项目最近很缺人手,正好小唐过来了,让他去你的团队帮忙怎么样?”
汪琦端起杯子吹了吹茶沫,三分认真七分戏谑:“哟,这怎么好意思,我们那儿可庙小。”
公道杯落在茶案上笃地一声,匡海山蹙起眉:“汪琦,我知道你俩先前有些龃龉,可现如今同在一个战壕,是不是应该放下往日恩怨,为了我们二部,摒弃前嫌并肩战斗?”
汪琦放下杯子,收敛锋芒,虚心认错:“匡总教训的是。”
匡海山又转向唐纨,目光深沉:“小唐,你也是一样。”
唐纨不带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说:“好的。”
“匡总,那我丑话问在前头。”汪琦毫不客气:“小唐来我这儿是算技术顾问还是算项目组成员,简而言之,我们俩谁领导谁?”
匡海山低头续茶,在汩汩注水声中缓缓道:“小唐初来乍到,你带带他。”
从铂曼园区出来暮色已至,天地间扯着细如牛毛的雨幕,被霓虹一照,氤成五光十色的朦胧。
唐纨提前给谭女士发了微信让她去幼儿园接孩子,几分钟前收到回复,孩子已经接回了家,让他安心加班。
唐纨骑着小电驴刚出园区大门,雨势就渐而大了起来,他早上出门前忘了带雨衣,现下只有一顶头盔勉强顾着脑袋,身上衣服却被淋了个透彻,再让深秋的晚风一吹,禁不住打起了哆嗦。
几下汽笛声在嘈杂的晚高峰街头并不突兀,故而并未引起唐纨的注意,贺准无声地盯着非机动车道上快被淋成落汤鸡的人,终于在一个红灯亮起的十字路口,拿起中控台上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贴着腰腹震觉明显,唐纨以为是谭女士打来的,忙把电动车刹在路旁,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正犹豫着接不接,贴着耳朵边又连着响起两下汽笛,针对性太强,唐纨不得不转头循声看去。
熟悉的保时捷911,以及挡风玻璃后熟悉的贺准的脸。
隐约看到他也握着手机,唐纨福至心灵,接通了持续震动的来电。
“喂?”
贺准把手机举在耳边,清晰又低沉的声音透过电流传过来,“下这么大雨,我送你回去。”
唐纨默了一瞬,说:“不麻烦贺总,我骑电动车就好。”
红灯开始倒数,贺准也未多余纠结,不容置喙道:“那你路边等着,我车上有雨衣。”
电话随即挂断,根本没给唐纨拒绝的机会。
保时捷911碾着湿漉漉的地面缓缓停在路边,贺准推开车门,撑起伞快步走过来,踩上路肩在唐纨面前站定,伞倾过来罩过他头顶。
一开口,是出尔反尔的坦然:“你把电动车停在这儿,我送你回去。”
意识到被诓了,唐纨有些无语,冷起脸:“真不用,雨又不是很大。”
轰隆隆,天边滚过一道闷雷,稠密的雨水淋头而下,好生应景。
贺准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的脸被雨夜半明半暗的光线勾勒,英俊得有些过分。
“现在呢?”
下雨的周一的晚高峰,拥堵buff叠满,车辆在十字路口排队,有人归心似箭,有人从容不迫。
贺准将车内暖气打高,扭头看着副驾上身体紧绷显露出几分拘谨的唐纨,不禁好笑:“你这什么表情?”
唐纨抿了抿嘴说:“怕弄脏你的车,赔不起。”
贺准“嘁”了一声,打开中央扶手的储物箱,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丢给他,“少装,整个研发一部的人事档案我都看了,以你的薪资水平,非但赔得起,买一辆都不在话下。”
暖气升温,体内寒意被驱散,唐纨也渐渐放松下来,动作自然地拿起毛巾擦脸,时而瓮声瓮气:“然后喝西北风吗?像我们这种拿死工资的工薪阶层,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贺准笑了笑,岔开话题:“去二部的第一天,有什么感触?”
唐纨动作一顿,语气有些冷:“没感触算感触吗?”
“算。”贺准点点头,目视着前方开始挪动的车流,“你挺会聊天的。”
“聊天小能手”成功地把天聊死了,陡然安静下来的车内空间,气氛一寸寸凝滞。
唐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因为贺准突然提到二部,这对于今天的他来说,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甚至称得上糟心透顶。
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这股郁愤撒在无关人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