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定,虞半白放下书,想抬眼看一眼天色,但他先看到了祢衡。
祢衡在胭脂铺铺前,用他那把大扫帚,仔仔细细扫着地板上的灰尘,有客人要进铺来打勾脂粉,他会退到一旁去,等客人跨过门槛后,再把客人踩过的地方扫一遍。
胭脂铺一开门,客人便鱼贯而来,有些客人履底沾有杂草,有的沾有泥土,有的还踩到了食物,不匝时清扫,等蚁儿围过来,再打扫便困难了。
“啊,不想扫尘,想看须曼那……”祢衡愁眉苦脸起来,没有在虞半白这里探出些有用的东西来,伏双又唬又哄,要他继续在胭脂铺里,另寻机会再探。
他是一只扫晴妖,可从前替云霄娘娘粪除宫殿,如今又替人扫尘,祢衡觉得自己该叫扫尘妖。
祢衡不愿扫尘。
虞半白不知祢衡的心思,在他眼中,祢衡是个手脚勤快的人,不需多言,每日到了铺里,就把前铺与后店的每个角落都扫上一遍,横梁上落灰的蛛网也不放过,丝毫不马虎,有时候还帮忙洗碗。
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虞半白觉得日事钱给少了,一日应给三百文钱。
虞半白在口袋里摸,先摸出了那日从天掉下来的大珠子,而后才摸出三百文钱,正要给祢衡,但有人声音清亮,先他一步喊了祢衡。
是那名穿着水田衣的妇人喊了他。
见喊,祢衡转过身去,看清身后人是谁,他走过去,声音低微,与妇人道话。
祢衡见到妇人,姿态略低,态度恭敬,虞半白见状,开始团那名妇人的身份:是管字下边人之妻吗?
还没团完,祢衡面忧愁,叹着气折了回来,继续拿起扫帚,低头扫地。
一声叹气,岔断了虞半白的思考。
这时晴光已弱下,虞半白准备出门采落葵籽,他喊来祢衡,把今日的日事钱与了他:“等会儿我要闭店出门采落葵,今日你早些回去,明日再来吧。”
祢衡接过日事钱,发现多了一百文钱,以为虞半白被热糊涂了,连银子也算不明白,心并不贪,把那多出的一百文前还了回去:“虞公子,你给多了。”
虞半白摇头,解释:“你又扫尘又洗碗,是个勤力的,日后日事钱一日三百文。”
日事钱变多了,祢衡并无喜悦之色,辞色淡淡,道了声谢。
给少了吗?祢衡的反应过于平淡,想到对面柳惊香鱼铺给的日事钱,虞半白摸着头,再想自己是不是得再给多一些。
祢衡拍拍身上的落尘,拿着日事钱准备去找苍小六。在转身离开前,他忽然看见虞半白放在膝上,耀着一点金光的大珠子。
这不是龙的行雨珠吗?怎会在虞半白手里?
祢衡变了辞色,眼张失落,手指略扭曲,指着大珠子,磕磕巴巴地问道:“虞公子,这、这个东西,你从哪儿得到的?”
祢衡一惊一乍,问起大珠子的事情,虞半白吓了一跳,吃紧道:“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掉下来的?”联络到刚刚乔红熹说的事,祢衡胸口吸满了寡气。
那身穿水田衣的妇人,正是东海龙太子之妻乔红熹。
行雨珠在胭脂铺老板的手里,东海龙太子在柳惊香鱼铺老板的手里,这情况越发糟糕了啊,要救东海龙太子,还要救行雨珠。
拾捌·齐心救乖龙狐狸精落泪(2)
苍迟松口,有意卖身上的龙肉,裴姝听了喜上眉梢,身后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就冒了出来。
狐狸精的身份败露了她也不慌张,坐到一旁去,不做一掐声音,让苍迟安静地考虑:“那龙先生好好考虑。”
裴姝屈膝捧头,盯看苍迟思考之状。书中说龙之眼流露杀气,龙之角坚可穿破铁墙,腹下之爪利能碎骨,喷沫淹林,无翅能飞,身怀绝技,威风十足。
但眼前的龙一点也不威风,一耳塌,一耳立,眼神黯淡迷离,背脊与颈下之毛毫无光泽,一绺挨着一绺,比她的秃阿娘还不美观,裴姝心道:吃了他的肉,不会减寿退智吧。
那番话出口苍迟就在后悔了,身上的龙肉哪里能随便卖,他搭着眼皮,佯装在考虑。
一考虑就是一个晚上。
裴姝抗不住压在头上的那阵困意,变成狐狸,四爪揣怀中,蜷缩成一团团子似的,靠在一只鱼鹰身上睡过去了。
另一只鱼鹰贴心,扇开翅膀,给裴姝遮身。
在梦中,裴姝梦见了爹爹与阿娘,梦甚美,那红红软软的舌尖就溜到了唇外。
苍迟修为低,又被捆住又生壮热,刻下的他,趁机溜之乎也的能力都没有了。
次日,一缕柔和的光打在眼皮上,裴姝在梦中感之,知天已亮,眼睛未睁,不自由地甩一甩头,抖落身上的碎毛后才睁开眼。
苍迟还待在原地上思考,白日里,他的眉眼倒是多了几分英气。裴姝懒变回人形,以狐狸之态,尾巴拖在地上,款款走向苍迟,问:“龙先生,你考虑好了吗?”
“我生壮热了,不能卖舊獨龙肉给你。”苍迟慢吞吞回道。
裴姝的头往右边一偏,不理解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苍迟吸着鼻子,三个字为一句话,每说三个字,还要顿一下腔,和说书先生似的:“生壮热,浑身烫,肉半熟,切下来,即发臭。吃进肚,不治疾,不延寿,切下来,有何用?”
末了,苍迟再添一句:“要吃带血的龙肉才能治疾延寿。”
裴姝今回往左边偏去,默然思考,拖地的尾巴,尖尖的尾梢,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地。
听人说话要偏头,摆尾巴,颇类犬儿,苍迟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里道:身份低搭,吃龙肉,寿终时,定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