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稀薄的坦诚即刻荡然无存,有些词穷,冷声吐出一句:“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
闻蝉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被他的冷幽默逗笑:“你?尊老爱幼?有没有搞错?别吓我。”
他的手掌已经挪到她的前腹,抚摸着她:“还痛不痛?”
转移话题,闻蝉看破不说破:“还可以,你掌心好热。”
他那时就已开始发热,头有些昏沉,按捺不发而已。
闻蝉并非欺骗他,涂过药后,他上楼换睡衣,晚饭出自闻蝉之手,其间不忘处理爽约的麻烦,向那两位投行精英致歉,另约时间。
结束通话后,她通过灯影发现周见蕖在门口,沉声问她:“你很忙?”
“工作上的事,已经解决了。你去盛饭,就快好了。”
相安无事地用餐,当晚同床共眠,她才迟钝地发现他在发热,双眼紧闭,并非进入梦乡,而是堕入混沌。
闻蝉不得不打电话叨扰曾经雇佣过的一位家庭医生,得到专业意见。他被打受伤,皮下淤血诱使发热,属于正常状况,无需过度担心。
她又下楼找到可以服用的药,哄他吃下,他也不担心那是否会是一片毒药,直接塞进口中咽掉,水都不必喝——算他目的达到,她又心疼他一次,那些艰难的童年岁月,他如何硬撑过去?她不敢想。
照顾他半晚,闻蝉不曾合眼,总算熬到他顺利降温,她放下心,珍惜最后的一点休眠时间。六点钟,早得未免离谱,她已苏醒。
周见蕖只觉得身子很沉,控制不住地向下坠,恍惚之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在抚摸自己,还有她呵护的怀抱。生命中完全缺失母亲存在的原因,他深知那是闻蝉,只是闻蝉。喉咙干哑,不想讲话,但他张过嘴,他好想同她说,他爱她,并且乞求她的爱。
终是未能出口。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身侧早已无人,家中寻不到她的痕迹,好像昨天只是一场梦。
九点半,股市开盘,潜龙出渊。有无名之士半路杀出,大举购入琼华。原本琼华的股价稳步下跌,今日定会跌破50,经此运作下,走势泛起波澜,反涨10,此为一丝生机。
周见蕖彻底从美梦中清醒,秦博恩电话轰炸,烂船鼓帆,风雨欲来。
承蒙秦博恩的提点,虽然他一定是无意,闻蝉强行从中攫取启发。他们共驭一艘烂船,分工明确,周见蕖负责做空一支股票,他负责做多一支股票,以此达到均衡,为互相托底。那么闻蝉便想到,假使瞄准同一支股票进行做空与做多,是否可以算作一场公平的较量?
麦智荣从中帮忙牵线,闻蝉免去点兵选将的麻烦,即刻寻到稳当的合作方。周秉德身在病床亦有出力,痛苦地活着,闻蝉利用他托付的资金取得门票,一展身手。
金融风暴才过去半年,沉寂已久的市场终于上演起一出够硬的开台戏,各方券商翘首以待、伺机而动,散户则如风中草木,不知该往哪方倒。战争旷日持久,报道层出不穷,琼华股价长久地处于震荡之中,线条像在画锯齿,无限延伸,日复一日,焦灼缠绵。
那年春天,日本歌手宇多田光发表首张专辑《firstlove》,同名单曲响彻亚洲,闻蝉即便不知曲名,常有耳闻的缘故,旋律笼罩脑海,成为她铭记那段充实时光的伴奏带。
天朗气清,宜上茶楼。
闻蝉报出名号,经人接引到楼上最隐秘的一间茶室,比贵宾室还要高级,从不接待外客,已有人在等待,她们终于会面。
握手后礼貌打过招呼,落座,茶艺师温吞做工,不便直入主题,寒暄与客套必不可少。
闻蝉说:“这间茶室我并非第一次来,之前恰巧与一位阿叔约在这里,桂花糕的味道不错,没想到老板就是你。”
对方摇头否定:“是我老友的店,我代管而已。可惜桂花时节已过,不如尝尝这碟燕窝糕。”
闻蝉执起一枚品尝,对方继续讲。
“越城不大,确实是巧。你去年毕业于中文大学,对吧?我虽比你年长,竟成你师妹,曾在导师那里读过你的论文,名字不常见,自然记下了。”
闻蝉双眸一亮:“真的假的?好巧。”
蔡嘉莉提前爆料,眼前这位女士历经过绑架,家破人亡,学业受阻倒也正常。
对方已经陈清:“工作太忙,重新开启的学业难免进展缓慢。我又要颜面,不是很愿意与那些后生一起上课,你不觉得这很丢人?”
闻蝉摇头:“你与我不同。我英文名唤辛德瑞拉,能够读书已经满足,这些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我不信你真的叫辛德瑞拉。”
“好吧,苏小姐,你不好骗。”
“你叫我pearl就好,这确实是我的名字。”
二人相视一笑,茶艺师已起身离去,温柔带上房门,交由她们独处。
立即进入正题,pearl率先就一则失误致歉:“抱歉,我的公关经理最近被离婚事宜缠身,未能第一时间与你配合,我代她向你道歉。”
闻蝉不会计较已经洒在地上的牛奶:“无伤大雅,没有影响战局就好。所以她现在是否有顺利获得自由身?”
“暂时取得胜利。她是情种,这已是第三次离婚,和同一个人,讲不准何时又重新陷进去。”
闻蝉无法理解,语气带上不自觉的冷漠:“那她真是一名勇士。如果是我,只会希望丈夫尽早死去。”
婚姻这支股票,闻蝉缺乏耐心,但凡察觉到走跌的苗头,她会不计代价地保证自己安然抽身。心魔浮起一瞬,闻蝉不禁纳罕:难道只有她那么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