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见过父王和成蟜之间的亲昵言行,他以为他不那么想要的,也不是很羡慕,甚至可以毫无情绪起伏地冷眼旁观这一切,原来都是错觉啊。哪个孩子不渴望父母的宠爱?他内心的喧嚣陡然无限放大,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抱住了子楚的腰。
子楚愣了愣,他的大儿子回来将近一年了,长高了一大截,却总是一副理智冷静、独立自强的模样,从来没有做出过类似的黏人撒娇的举动,但父子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心灵感应,只一瞬,子楚就有点明白了,他笑着将大儿子揽入怀中。
赵政有些委屈,强忍着涌上眼眶的泪意,声音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父王。”
子楚叹息一声,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赵政僵硬了片刻,抬手紧紧地抱住子楚。儿时被父母抱着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只有此刻无比地鲜明、温暖。哦,不对,是热。都快立秋了,天气怎么还是这么热?
不多时,内侍前来通报,列侯文信侯吕不韦进宫谢恩,子楚依然揽着赵政。
当吕不韦脱靴解剑,跟着内侍一步步走进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子楚正用一双象牙筷子夹着一小块鹿肉投喂公子政。
子楚在邯郸当落魄质子的时候,就知道吕不韦最需要的是尊重,瞧见吕不韦进殿,连忙安排了许多宫女、宦官小心伺候着,让内侍再摆上一张食案,送来新的美酒佳肴,邀请吕不韦入座。
酒酣耳热之际,子楚借着酒劲,对公子政说:“寡人与君侯(吕不韦)相交十二载,情谊深厚,更胜过无数手足兄弟。寡人比君侯虚长一岁,政儿以后便唤君侯一声‘仲父’吧。”
子楚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声“仲父”一叫,满朝文武都会将吕不韦视作公子政的铁杆支持者。万一有一天他不在了,吕不韦就可以帮助政儿稳固朝局,协助他坐稳王位。
按照伯、仲、叔、季的顺序。仲父吕不韦还要排在子楚的诸多弟弟之前。赵琨原本是季父,但政儿叫惯了小叔父,就一直没改口。
赵政难得乖顺,按照子楚的要求,低低地唤了一声“仲父”。
吕不韦最吃这一套,开怀大笑,嘴上却谦虚道:“王上折煞人了,不韦何德何能,与宗室并列?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子楚当然知道吕不韦不敢当,但是没关系,在场这么多宫女、宦官,他们君臣今天的对话一定会传出去,将来谁要对付政儿,也会捎带上吕不韦,所以只要不出意外,吕不韦会全力辅佐政儿。
这就算是将政儿托付给吕不韦了。也算了却心中一桩大事。
吕不韦志得意满的时候,赵政却有些挥之不去的忧愁——父王这顿饭还是吃的很少,跟吕不韦对饮之后,双颊上浮起了不太正常的、浓烈的红色。就算强打精神,也难掩病骨支离。
同一时间,相府门前。
终黎辛将赵琨扶上了马车。赵琨把玩着一枚玳瑁,李斯送给他的这只玳瑁非常大,花纹清晰又美观,可以加工出成套的玳瑁首饰——手镯、簪子、耳坠……应该是李斯为家中的女眷挑选的。
这个时间点,咸阳西市已经快要关闭,赵琨紧赶慢赶,总算拿上了沧海君留给萱姬的礼物——一只完全密封的玉石盒子。打开一看,里边居然是秽国国君沧海君的夫人(诸侯正妻)的印章!还有一封信,写在丝帛上。
赵琨:好家伙,我生怕你跑不掉,你竟然惦记着我娘,一心想当我后爹。啊呸!
但转念一想,萱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终究会离开,难道要萱姬孤独终老吗?不是说女子不能一个人生活得很好,许多女性,一个人也可以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丰富多彩、幸福快乐。主要是他娘亲似乎不属于那种很享受单身生活的类型。如果余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对萱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算了,他先瞅瞅沧海君靠不靠谱。
赵琨用手指叩了叩几案,等店铺的掌柜看过来,就问他:“你能联系上沧海君吗?”
“当然能。”掌柜拍拍胸口,表示没问题。
赵琨拿出丈母娘挑女婿的架势,问:“沧海君还没有成亲吗?他养了多少姬妾?”
掌柜连连摆手:“君上一直未娶,长年在外漂泊,据说心有所属,一个姬妾也没有。”
赵琨试探:“他这年纪,总有喜欢的人吧,是谁?”
掌柜摇头:“不知道。”
赵琨似笑非笑:“盒子里的东西,你没偷看过吗?”
掌柜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瞧您说的,刚才这盒子拿出来,封泥,以及封泥表面沧海君的印章都保存完好,完全是密封状态,肯定没有人拆开过。如果不是您拿着沧海君的信物找上门,我也不会把盒子交给您。您可不能冤枉人,沧海君要是怀疑我看过盒子里的东西,会杀掉我的。”
于是赵琨放心了,他先回宫,让所有闲杂人等都退下。最后,猗兰殿中只剩下他和萱姬母子俩面对面,赵琨问了问萱姬的意思。
结果很意外——萱姬看过沧海君留给她的夫人印,白皙的面颊上浮起了一抹鲜艳的桃花色——她破天荒地脸红了,
赵琨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问:“娘亲,你真的认识沧海君?”
萱姬转身,背对着赵琨,声音细的像蚊子叫:“年少的时候不懂事,曾经偷偷溜出去逛庙会,遇见匪徒,沧海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他没有什么,他是正人君子,知礼仪,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