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有了这趟长途跋涉。
屋里只有两张床,却要住四个人。张良眨眨眼,抓住赵琨的衣角,“阿兄,我们共用一张床吧。”
“好啊。”赵琨牵着他坐在绵密柔软的虎皮席子上,塞给他一只特制的暖手炉,“一会儿你先去洗漱。”
尉缭将佩剑解下来,对张温说:“张兄睡床,我把几案拼起来凑合一夜。”他沐浴过后,换了一套干净的、样式有些像道袍的靛蓝色衣裳,这种深邃又宁静的颜色,衬着他骨秀神清的模样,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这么冷的天,睡几案怕是会冻病。
张温偏过头,眸子里还藏着一丝不服气,别扭地开口:“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先生若是不介意,咱们大可以挤一挤。还有,刚才我辩不过先生,可不是因为儒家不如兵家,是我的学问还不够精深。”
尉缭也不推辞,直接走到床边坐下,对张温笑一笑,说:“我可没说过儒家不如兵家,儒墨显学,弟子遍布天下。各国的学官,有一大半都是儒生,儒学兴盛,自然有它兴盛的道理。”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亮,赵琨就摸黑披上外袍,让伯高张罗着尽快起程。
直到众人即将出发,张良还没睡醒,赵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地将他抱起来,裹上一件大氅。张良半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发现是赵琨抱他,又睡过去了。任由赵琨把他带上了马车。
等张良睡到自然醒,车窗外的景物已经完全变样。道路两边不再是原野,或者散乱又低矮的乡镇民宅。取而代之的,是宏伟的咸阳城,成片的亭台楼阁、宫殿之间,以一种高高架起的空中阁道“飞阁1”相连,这东西也叫天桥、复道。上下都有道路可以通行。桥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桥下的车马川流不息,一片繁华景象。
赵琨:大约相当于秦汉时期的“立交桥”。
走得近了,还能看见许多散落在路边的马粪蛋蛋,以及牛粪、车辙印迹等等。
这年头,女子称姓,用以区别婚姻——法律明确规定:同姓不婚。所以同人小说里常见的赵国公主嫁给秦始皇的设定,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秦国、赵国的宗室都是嬴姓,不能通婚。这样做不仅违反伦理,还违法。
这一路,赵琨跟表妹也混熟了,得知表妹的名字叫姬冰砚(姬姓张氏)。
姬冰砚今年十三岁,和大多数少女都不一样,她既爱胭脂钗环,也爱长弓利剑。张温不让她骑马,她就借了赵琨的马,一路风驰电掣。
赵琨不觉得女子骑马有什么问题。别说在后世,女子能顶半边天。哪怕在秦国的陇西郡,由于汉族和戎狄之类的游牧民族杂居,那边的妇女儿童皆能挽弓搭箭,个个都是优秀的骑手。而且战国时期,女子掌权也并不罕见,比如秦国的宣太后、齐国的君太后。所以赵琨只是派了一小队护卫跟着姬冰砚,保护她的安全。
张温被赵琨和姬冰砚气得自闭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路过商鞅当年主持修建的宫门——冀阙,姬冰砚和张良同时注意到了门楼上张贴的秦国政令,以及军功封爵制的相关律法。
姬冰砚仔细阅读了一遍,很是兴奋,转头问赵琨:“表兄,这个军功封爵制,如果是女子立功了,也可以封爵吗?”
赵琨仔细回想,军功封爵制好像并没有限定性别。他不太确定地说:“应该可以封爵,回头我去问问王先生,再给你答复。”如果法家的专业人士王绾说可以,那就肯定可以。毕竟王绾正常发挥,能把对面的讼师(律师)送进去吃牢饭的。
伯高原计划,他们的车队从南门进入咸阳,横穿半座王城,再从东门出去,抄一条近路去镐池乡,可以节省不少时间。谁知走到章台街,满街都在议论嫪毐的事,据说嫪毐和都城著名的败家子赵濯进行了一场豪赌,嫪毐的赌注是山阳一县之地,赵濯的赌注是万亩良田,外加上百张房契,还都是咸阳附近的产业。
然后嫪毐赌输了,关键是这厮根本输不起,他不肯交出赌注,还说了许多脏话,并且威胁赵濯,自称是秦王政的假父!
鬼谷门人
昨日在赌坊二楼的除了赵濯,还有秦王政身边的几位侍中,以及上卿甘罗等人,个个都是官宦贵戚。大家一同饮酒,喝高了以后,就开始玩六博,赌得很大。引得无数赌徒纷纷围观。毕竟万亩良田,外加一百多份房契这样的豪赌,在咸阳城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唯有甘罗安静地旁观,始终没有参与博戏。
一开始,赵濯要求嫪毐说话算数,兑现赌注。嫪毐不愿意,故意借酒装疯,双方起了争执。一位侍中就站出来打圆场,轻声细语地劝嫪毐愿赌服输,别耍酒疯。
谁知嫪毐直接一把将这位侍中推开,瞪大眼睛冒出来一句:“我是秦王的假父,你这种卑贱之人竟敢与我作对!”
秦国的侍中的确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大官,但人家是在秦王政身边伺候的人,平日里出入宫廷,参闻朝政,绝对称不上卑贱。如果秦王政出行,通常还会挑选一两名侍中陪他一起乘坐马车,在路上聊天解闷。
比如赵濯和蒙毅,他俩就刚刚被提拔为侍中。
嫪毐真是喝醉了,他这话一出口,非但没把赵濯给唬住,还将他彻底激怒。赵濯扶住险些摔倒的侍中同伴,冲上去对着嫪毐的脸就是一拳。嫪毐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当场就跟他扭打起来,两个醉汉,打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