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周围人探究的目光,让崔朝想起这是鸿胪寺。
他轻轻将手里正在看的文书放下:“堂伯如今是白身无官吧,进朝廷衙署倒是如入无人之境。”
崔现敬叫他噎的脸色发青:他没了官职是为什么,还不是崔朝闹出来的。
在崔现
敬看来,他可是在崔朝那对短命父母过世后,好心抚养了他十年呢,不过叫他去联个姻怎么了,偏生崔朝闹得那么大,直接一状告到京城!害的他又丢官又丢人。
因家族名声也受了影响,崔氏族人这些年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尤其是晋王做了太子后,这几年他们一房过的越发艰难。
害人者往往都有一样的心思:他害了旁人是理所应当,若是旁人还击令他难受了,便觉得饱受冤枉。
崔现敬就是如此。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是崔朝害了他!
因此,这次忽然从一族中老仆手里得到了崔朝生父留下来的手书,崔现敬如获至宝,立刻启程进京,要把过去受的罪从崔朝身上讨回来。
他手里晃着一封书信:“这是你父亲生前留下的信,近来方让老仆转交给我,也是可怜他生前为你百般打算了——这信上说,你若过了二十岁还未订婚事,想必是族中不重视,那便请我这个本房的大伯父,为你定一门婚事。”
崔现敬说这话的时候,快意非常:当年你为了婚事从家族跑掉,这会子不还要落在我手里!
本朝以孝治天下。
《唐律》中甚至有明文规定:子孙违长辈教令者,只要父母、祖父母出面告,则徒二年。
父母之命不遵,还有什么资格做官?
故而崔现敬拿到这封信,是真觉得拿到了尚方宝剑。
崔朝听他提起生父,脸色真正沉了下来。
“堂伯伪造家
父笔迹,实在不堪!”
崔现敬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一样,差点没跳起来:“你说谁伪造!”
崔朝观察崔现敬的神色,发现他是真的把这封手书当成真的,所以这么有底气,这么颐指气使。
那这封书信是哪儿来的?
难道是……
崔朝不用再琢磨了,他已经看到了答案。
崔敦礼从外头走进来,蹙眉道:“这是朝廷衙署,在这里吵什么!有什么事,族中自有公断!”
崔现敬立刻献宝似的把这封信拿到崔敦礼跟前,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族长可要给我做主!”
崔敦礼都有点无语了:这家族大了,真是什么蠢货都有。
他绕过崔现敬,单独把崔朝带到院中道:“跟我回去吧,回族中将此事分明——家族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崔朝抬眼望着他,出乎崔敦礼意料的摇摇头。
“不必了,我想这世上总有公道,清者自清。”
崔敦礼看了他半晌:“你还太年轻了。事关孝道,太子殿下也难以插手的——我可以跟你明说,这封信的字迹,无论哪一位书法大家来验,都会验定与你生父的字迹一样。”
崔朝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和气有礼地对崔敦礼道:“多谢崔尚书指点。”
崔敦礼见他仍旧不肯回转,不由蹙眉道:“孩子气也该有个限度。罢了,你先忙公务吧。这几日想通了,就来寻我。”
*
宫正司内,姜沃和媚娘也在说起这件事。
“崔氏倒
是会两头堵。”
崔朝若是顺从了崔现敬拿出来的那封‘先父遗信’,那么便是成为崔家联姻的棋子,那从前所有的挣扎都会成了笑话。
但若是不肯从‘亡父遗信’,为避免一个不孝的大帽子,那必得证明这封信是假的——得崔氏族长一脉来主持公道才行。
崔家打明明白白的阳谋牌,明示崔朝两条路可选:一,对家族低低头,皆大欢喜,从此以太子伴读的亲近身份主动为家族效劳,二,依旧负隅顽抗,要被崔现敬拿捏。
崔氏当然是希望他选择第一条路,甚至他们觉得,这不需要选。
崔现敬这种丢人现眼的行为,本就是他们拿来示好崔朝的——只需要崔朝对家族低头,那么崔现敬就会被扔给崔朝任由他出气。老族长会点破崔现敬伪造兄弟遗言、欺辱晚辈等恶名。
具体到什么程度,崔朝甚至可以自己制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