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铁了心地不要沈星淮操心,许云鹤的周全完备让沈星淮除了需要在那份冰冷的死亡证明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没有其他需要做的事情。
早在年轻的时候,许云鹤曾经和沈青川一起签订了器官捐赠协议,希望自己的生命结束后,能为别人的生命带来些许希望。
器官捐献后,遗体火化。沈星淮抱着手中那个冰冷的罐子,保得很紧,也盯着看了很久。那个不可一世、总是骄傲优雅的许云鹤,怎么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一瓮小小的安静的骨灰?
跟在易清身后,去医院接收一些资料时,沈星淮遇见了许云鹤在这所医院的主治医生。
许云鹤是在半年前确诊胰腺癌的。胰腺癌又被称为癌中之王,恶性程度高,早期难以被发现。
医生说许云鹤起初的治疗态度十分积极,因为已经错过手术的最佳时期,一直采取放疗、化疗和免疫治疗的综合治疗,身体和精神都饱受创伤的她从未展现过消沉、被被病痛打败的一面。
她的口袋里放着照片,每次去化疗之前总会看上很久。她偶尔也会跟这里的护士闲聊,让她们看照片,然后有点得意地说“是不是很帅”,引得一片认同后,她也向他们透露“他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医生”。
有护士还曾问过许云鹤,为什么她生病,她的儿子却不来探望。
“不是他不想来,是我不想让他来。”“他很忙的,来回奔波多累”
“身为医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生命一点一点结束,这对他太残忍了。”
听她说这话的医护都感到震惊,人总是脆弱的,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尤其。唯一的慰藉便是希望家人能够陪在身边,但这位女士却不这么想。
她过于坚强,对自己也过于狠心。
那医生似乎是很少面对许云鹤那样的病人,对她的一切都印象深刻,所以花费了一些时间,将许云鹤在最后生命阶段的状况都一一讲述给未曾到场、未曾知道的沈星淮听。
治疗后期,现有的医学技术实在无力回天,治疗则是以营养治疗和减轻病人痛苦为主,那时候病人的求生意志似乎也不高,但还是很乐观,每日仍旧坚持看书、整理文件。
很多人在面对死亡是充满惊惧和不甘的,有些则是麻木枯槁,但许云鹤只是很坦然平静,好像只是在等着这一天,而这一天如期到来。
沈星淮痴痴地听着医生平静的讲述,他贪婪地抓住那些自己没能陪在许云鹤身边的时间。话里行间能感受到面前那位医生对许云鹤的负责与用心,他很感激许云鹤在生命最后一程遇到一个好医生。
但他也是能听出许云鹤遭了不少罪,独自承受了很多,心脏又开始产生原因不明的绞痛。
为了缓解这种激烈又不可忍受的痛感,沈星淮又忍不住握紧了手,指甲用力抵在手心。
手却突然被抓住,手指与手心之间被一点一点挤进去一根又一根带着别样温度手指,直至两双手紧紧交扣。
沈星淮有时候能反应过来,偏过头,看到游弋,整个人会在那双眼睛注视下慢慢放松下来,手指也会停下动作。
有时候则大脑麻痹一片,好似感受不到自己的肢体被人触碰,即便被紧紧牵住手,也没有反应,手指继续用力的时候就会陷入游弋的手背。
从来到这座小岛后,他就一直无意识有这样的动作。游弋一直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像只属于沈星淮的、沉默的影子,即便手背上几次被沈星淮无意识掐破了皮,他也没有放手。
手背上的轻微痛感,比起沈星淮心里的痛,也许不到万分之一。
到这种时候,游弋只觉得为什么他的心脏不能和沈星淮长在一起,为什么他不能真真切切地替沈星淮去承担这些痛苦。
许云鹤希望她的骨灰能够回到春城,和沈青川一同葬在南山墓地的1121号墓地。那是她很久之前就精心挑选的墓地,他和沈青川在11月21日那天相遇,那片墓地面朝沈青川最喜欢的大海。
在许云鹤曾经居住过很久的房子里,易清给了沈星淮一份又一份的协议,让他签字。许云鹤将自己的所有资产,一部分捐赠给了沈青川的母校用于医学研究,剩下一部分,则全部留给了沈星淮。
易清等沈星淮签完字,又递给沈星淮一个信封,沈星淮接过时,发现这信封很厚很厚,厚得不同寻常。
“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信。”易清收起那些其他资料,在沈星淮有些震愣的时候离开,留给他一些自己独处的空间。
轻轻关上房门时,易清一转身,看见门口站一个眼里藏不住忧心与关切的男孩。
“易律师,他怎么样?”
易清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时,注意到游弋眼睛里不太正常的红血丝,于是顿住,忍不住劝道,“你需要去休息了,星淮这边,我会陪着他的。”
游弋没有动作,对易清清轻笑了一下,“我没事。我不想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
易清继续看着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着他固执守在门口的样子,又说不出来了。
游弋这一天一夜都跟着沈星淮和她一个接一个的场合奔波,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沈星淮身后,眼睛也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游弋对沈星淮是什么情感。
沈星淮在房间里缓缓拆开易清给他的信封,十分潇洒干练的字体映入眼帘,如同许云鹤这个人带给人的第一眼感受。
“星淮,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不是在怪我,埋怨我一点也不跟你讲自己生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