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眼神,好像透过沈寂,看到了什么魔鬼。
男人和女人满身是伤地出现在门口,表情厌恶,盯着男孩的眼神无比憎恨,却又透着一丝难言的惊恐。
他们像是在看一只虫子,毫不掩饰地讨论着男孩的去留,看样子,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抛弃男孩,只不过以往的计划都以失败告终。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语从他们的对话中吐出,世间最大的恶意汇聚成的负面情绪凝成实质,堆积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男孩始终无动于衷,只是低头抱着他的兔子玩偶。
光影变幻,一幕幕画面飞快掠过,勾勒出父母恐惧的源头。
出生在这个家里的男孩,不被所有人期待,是母亲受难的象征,是魔鬼托生的容器。
幼小的怪物不会哭,只会笑,丑陋的身体一天天长大,逐渐脱离人类的范畴,伴生的伤痛从不间断,好似死亡的依附,不详和灾难每天都在发生。
打开煤气罐,小小的怪物依然生龙活虎。
以饥饿为镰刀,小小的怪物爬到角落里,捉起虫子果腹。
不被授予语言,虫子成为怪物唯一可以交流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被父母赶尽杀绝,丑陋的怪物失去笑容,终于哭出了声。
哭声每天响起,好像死亡的丧钟,令父母提心吊胆。
买来白汤灌给怪物,哄睡以后,第二天仍会睁开眼睛。
制作大餐喂给怪物,吃饱以后,会从食物的残渣里爬出。
使用刀具切剁肉块,埋下以后,又脏兮兮地出现在家门口。
扔进河里不管不顾,淹水以后,又湿淋淋地跟在父母身后。
哭泣的怪物,成为父母现实中的噩梦,为了不被怪物杀死,父母四处求医,奔波逃命,直到与魔鬼达成交易。
慢慢长大的怪物,被父母带进了游乐园,不会走路的腿,异于常人的身体,引来同龄孩子惊恐又新奇的目光,第一次暴露在天光下,怪物害怕地把自己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
独自被丢弃在乐园,被所有人围观,胆小的怪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丑陋,连寻找父母的勇气都没有,他小声地呜咽,泪水啪嗒啪嗒掉在明亮的地面,与地面上的自己对视,最终连哭声也失去。
仿佛过去了一生的时间,怪物累得快要睁不开眼,就在他闭上眼睛之前,身体忽然被一双大手托起。
惊醒的怪物看见一只魔鬼,魔鬼举着他在空中跳舞,轻盈的身体飘上天空,好像变成了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怪物想,为了变成小鸟,他愿意被魔鬼吃掉。
可魔鬼没有吃掉他,而是喂他吃了一颗圆圆的药丸。
药丸是甜的,魔鬼说,那是糖果。魔鬼不是魔鬼,而是魔术师,魔术师只是把他暂时变成小鸟,过不了多久,又会变回那个不会走路的怪物。
不会走路的怪物,被魔术师收养,成为乐园的一份子,慢慢学会走路,学会常识,学会每个正常孩子拥有的技能。
怪物每天都会收到一颗糖果,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把全部的糖果送给养父,祈求养父不要把他赶出乐园。
养父没有收下糖果,却仍把生日礼物送给了他,那是一套兔子人偶服。
白天,他穿上厚重的人偶服,站在乐园的门口,不用担心再吓到来往的游客和孩子;夜晚,他是唯一的保安,认真负责守护每一个游乐设施,不必害怕再被赶出家门。
可乐园没有小鸟,只有数不尽的豺狼。
于深夜现形的豺狼撕碎小鸟的翅膀,挖开小鸟的胸膛,吞吃了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大快朵颐后,豺狼们纷纷套上人皮离去,小鸟的身体被丢弃在角落,肮脏又腐烂的躯壳,被虫子趁虚而入,成为蝴蝶的不死乡。
蓝色的蝴蝶飞出巢穴,银白的梦尘挥洒在沉寂的肩头,一路延伸至鬼屋通关口,钻进魔术师的头颅。
魔术师是一具傀儡,蝴蝶才是罪魁祸首。
它与男孩的父母达成交易,把男孩送进乐园。
它钻进魔术师的头颅,亲自将男孩抚养长大。
它杀死过去的自己,只为怪物的尸体上重生。
魔术师递给沈寂一个兔子玩偶,正是鬼屋里男孩怀中抱着的那个。
接过玩偶的刹那,沈寂的视角出现变化,魔术师牵起他变小的手掌,仿佛牵住了曾经的男孩,行走在人来人往的乐园。
短短一段路,上半夜,沈寂牵着男孩也走过一遍。
意识是自己的,身体却变成了那个男孩,沈寂无法说话,被魔术师送回了家。
小小的保安室,曾是男孩与养父唯一的家。
缓缓闭上眼睛的沈寂,猛然从床上惊醒,冲出保安室,天色已经蒙蒙亮。
身体透明的人们视而不见关闭的大门,步履不停地往外走,一个瘦小的身影穿梭在其中,与人流背道而行,前往乐园深处。
沈寂毫不迟疑地追上去輕tuan。
努力拨开将他淹没的人群,男孩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就在他触碰到男孩后背的那一刻,天色大亮,所有影子在天光的照耀下灰飞烟灭。
废弃的游乐园,只有一尊神龛静静躺在里面。
复生
睁开眼睛的沈寂,视角变换,视线被一张供桌占据,上了年纪的供桌上,蜡烛燃尽一半,摆放着一碗白米饭。
他的目光落在那根蜡烛上,幽长的烛火瞬息扑灭,屋内阴风阵阵,吹动满墙驱邪符,招魂幡隐隐作响,地上的红纸人被无形的大手托起身体,成群结队面朝沈寂的方向,直勾勾地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