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征胜与沈嘉岁同时深深叩,这一刻父女俩想要的不仅是今生的公义,也是为了那早已遥不可及的前世沉冤。
殿中除了江浔,唯一知情的便是陆云铮。
他深知不能御前失仪,故而强忍着没有扭头去看沈嘉岁,而是抬眸看向前方跪伏得几近折叠的沈征胜。
前世沈家的惨状,较之今日又当如何?怕是连在天子脚下、朝堂之上开口分辩的契机都没有。
陆云铮思及此,心头猛地一颤,又去看一旁的自家父亲。
同为武将,或许是沈征胜方才那一番肺腑之言触动了陆永渚,引得他满脸皆是动容之色。
他不曾出言附和,因为沈征胜方才那些话,分量已经足够重了。
过犹不及。
故而他沉默着,仰头望向盛帝,虽未言语,但显然也在等待着一个公正的裁决。
毕竟,今日被卷入这场风波的不单单是沈家,还有他陆家满门的荣辱安危!
盛帝垂眸,视线落在了沈征胜身上。
只见沈征胜上半身近乎匍匐于地,左臂的空荡袖管无力地耷拉着,在地上扭曲蜿蜒,褶皱层叠铺展。
看到这般残缺之态,盛帝眉峰轻轻一蹙,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他又去看一旁的江浔,而后对上了陆永渚隐含泪光的眼,再扭过头去,一旁的张献甚至是贾少波都朝他看来,似乎都在等一个结果。
盛帝微微吸了一口气,又去看近旁的瑞王,见他神色阴郁难看,再没忍住摇了摇头。
老二到底走了一步昏棋。
为君者,生杀予夺,掌控大局,臣子之生死有时为了大局,难免要权衡牺牲一二。
但无论心中如何筹谋盘算,帝王的手腕要不动声色,要说一不二,更要将“稳”放在第一位。
方才沈嘉岁问:臣子之于君王,作何解?
天下为局,朝堂为盘,君为执棋者,臣子便是君王手中一颗颗棋子,或车或马,或炮或卒,各司其职。
然而天下大势、朝堂风云变幻间,棋局里,必有棋子要沦为弃子。
但是,万万不能因着某颗弃子的退场,扰乱了朝堂人心。
若老二已有帝王之姿,便该深谙统御之术,将这件事办得不动声色,做得漂漂亮亮。
如此,纵使弃子黯然退场,亦能巧借其残余价值,为己所用。
此即帝王心术。
虽寡恩凉薄,却是统御群臣,稳固社稷之要诀,否则,古往帝王,何故自称“寡人”?
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因着老二的愚蠢与莽撞,他却被架了起来!
盛帝心中怒气暗涌,目光扫向案前的赵怀朗,冷声开口:
“老二,江夫人这几问你也听到了,究竟是何种情形,你如实道来!”
“你若答不上来,朕便命人撬开顾惜枝的嘴,听听真相到底为何!”
殿外,顾惜枝听到这话,骤然打了个激灵。
此刻她明明正跪于艳阳之下,身下的地砖还被阳光晒得温热,可她却感觉通体冰寒,如坠冰窟。
瑞王闻言蓦地抬起头来,眉宇间隐有惶乱之意,却不是因着沈征胜父女的步步紧逼,而是因为盛帝话里对对方的偏袒。
两方都在争辩,你来我往,皆未拿出确凿证据,父皇为何就全盘信了旁人,如此冷厉来苛问于他?
父皇怎的不叫沈嘉岁也拿出证据来!
到底是今日意外接二连三、层出不穷,让赵怀朗渐渐摸不清局势,甚至不敢再轻易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不确定,父皇是不是在心中已然对今日之事下了定论。
是不是只要他无话可说,父皇便顺势而为,当场定了他的罪,好彻底将他从储君之位的人选中剔除出去。
如此一来,烨儿的前路将再无阻碍。
越这般想,赵怀朗便越是惶恐谨慎,生怕自己一字差错便万劫不复。
江浔与赵怀朗离得近,他微微侧目,便将赵怀朗的神色尽收眼底。
当瞥见赵怀朗鬓角处若隐若现的细微汗珠时,江浔心中便明了,他们这段时间精心谋划、步步为营的每一步棋,此刻正渐渐产生成效。
瑞王爷已经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动摇,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而与王爷的认知恰恰相反,圣上如此严厉诘问,实则还是在给王爷机会。
到底最多谋多思的还是圣上。
方才一番话,圣上必然已经瞧出,沈家为了一个公道,此番是彻底豁出去了。
瑞王爷已经处在风口浪尖,圣上表现得越是严厉,越能安抚沈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