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金银臂钏,是宁夫人当初与宁恒成亲时,她的母家作为贺礼伴嫁送来的,世上独一无二,如今,竟被她的丈夫作为新妇的聘礼,送与旁人!
宁夫人撑着额头,眼前一阵眩晕。
梁嬷嬷忙搀住了她,生怕她一时气急,气背过去,不住地给她拍背顺气。
宁不羡安慰道:“夫人莫气,杨云清本人既然不愿意,他们这算盘就难打响。”
宁夫人冷笑不止:“这世家的姑娘,哪一个又是真心喜欢、真心甘情愿嫁与自己夫君的?不都是家族与家族之间蝇营狗苟。就说你自己,难道你是因为真心喜欢沈明昭所以才嫁给他的吗?”
宁不羡一怔,继而轻声道:“即便是真心喜欢的……又能怎样呢?”
她上辈子真心喜欢秦朗,最终换来了什么?
三尺白绫,一句愤怒又惊恐的“天生恶种”。
宁夫人没听清她说什么,皱眉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宁不羡笑着摇摇头,“夫人,咱们现在盒子到手了,也算是拿着了父亲想要休妻的实证,所以,现在面前摆着两条路。”
“第一条,您以此信物为依凭,给您的父兄写信,告知他们,把事情闹大,您可以解气,父亲也会没脸。不过,闹到那个份上,言官大概会以‘有妻再娶’为由弹劾父亲,轻则罚俸降职,重则免官。萧姨娘确实完了,但宁府也完了,我们所有人都完了。”
这是一条看似解气,实则会导致宁府落败的路。
这世间之事就是这般无奈又无解,你再恨那个丈夫,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将他无耻的嘴脸悬在城楼上昭告天下,但你在这世道上的身价地位却又全取决于他。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至于这第二条……”
“行了。”宁夫人木了脸,打断了宁不羡,她慢慢地站起身,“究竟该怎么做,我还不必你一个小辈来教。”
当日夜间,宁恒一如往常,傍晚时来到了挽月楼处用饭。
和从前不同的是,从前他来这是来安抚萧姨娘,可萧氏如今失了儿子之后更懂眼色,居然体贴地为他寻来了一门家世清白的新妇。
偶尔有时,宁恒会忍不住在心下惋惜,要是萧氏出身和正妻程氏一般显赫,那该是个多么合格、可亲的妻子。
他已经看过了杨家女的画像,年方十六,容貌清丽,知书识礼,与他十分相配。
萧姨娘建议他给杨氏备礼,宁恒挑挑拣拣,从库房内挑出一对做工精良的金银臂钏,送了过去,至于这个臂钏原本是从何处得来的,他早忘了。
今日,萧姨娘说臂钏已替他送出,不日就可约定定亲事宜,将休弃程氏之事,提上议程。为了庆祝此事,萧姨娘特意着人备上了之前他没吃上的六月黄,亲手蒸了,还采下新鲜的莲子煮成甜汤,请他来品尝。
宁恒兴致勃勃地与萧姨娘在修筑加长后的水中露台处相对而坐,正待开席。
忽然外间匆匆跑进来一名仆役,说是夫人那边派了人过来,给他送来一样东西。
宁恒本就对宁夫人厌烦,此刻被她搅了兴致,不悦道:“何物?若不急,饭后再说。”
仆役将东西送上。
宁恒看清送来的东西,手中的筷子,“啪嗒”一下,滑落到了桌上。
宁夫人居然将送出去的那对金银臂钏,又给他们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萧姨娘的面上流露出片刻的愕然,因为掌柜的和她吱过声,金银臂钏已经交到了杨家人手里。
她忽然想起之前云棠出事的时候,那副莫名被换的画像,宁不羡在堂上望着她隐秘的笑容,还有挽月楼内消失的阿碧……
她猛地抬头:“郎君,是……”
宁恒扬手甩了她一个巴掌。
她被扇断了话头。
原本鲜美的六月黄因为久久无人动筷,在夜风中发出凉掉之后冰冷腥臭的味道。
宁恒绷着脸,嘴唇有些微抖动:“贱婢!你知道停妻复娶是多大的罪过吗?”
“我……”
萧姨娘明白过来,宁恒这是老毛病又犯了,打算把所有错处全推到她一人身上,去向夫人请求保存颜面了。
宁恒见她呆愣住,心中的不忿愈加强烈。
原本,他与夫人好好的,实在不行就再生一个,或者找个宁氏本家的子侄入赘。这个贱婢偏要提出与杨氏联姻。杨氏自然好,从前的天下望族之首,即便如今落魄了,也比一个西北军户家养出来的虎妇要高贵。
但千不该万不该,这贱婢不该在这件事上出纰漏。
宁恒原本抱了丝侥幸的心理,他想先不急着和宁夫人摊牌讲合离或者休弃的事情,毕竟万一休了妻,而杨氏又反悔,宁恒得罪西北老丈人,又没有望族的门楣撑着,得不偿失。所以他想先看看杨氏的反应,以及陛下对于这些关陇旧贵族的态度。
结果,休妻之事尚未实行,宁夫人已然知道了他与杨氏暗中勾结,眼下,停妻再娶一事一旦闹大,他一要被言官弹劾,二要结怨西北,三要被望族所不齿。
这个吏部尚书,就要当到头了。
宁恒怒从心起,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小桌。
滚烫的湖藕汤照着萧姨娘的腹部径直浇下,汤水浸透了衣服,顺着衣摆一直滚落到了脚踝跟。
“都是你!”宁恒怒道,“本官本以为云棠死了你就应该悔过了!可你恬不知耻,使本官停妻复娶!如今事情败露,你自己去向夫人还有大都护请罪吧!要杀要剐,本官没能力,保不住你了!”